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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07(修)
對于喜來說,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如夢似幻。
今天之前他不過是個尋常的小吏,最大的願望是能夠攢下兩畝田地,但今天之後這一切都變了。
被鐵甲手中那把長劍指住喉嚨的時候, 喜不太懂李斯大人為什麽要把自己看管起來。
即便不相信他對秦國的忠誠,也至少要相信他的平庸無能吧?難道他這樣的人,能掀起主君大人也為之頭痛的風浪嗎?
軍隊來到的時候, 喜不太懂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值得如此的興師動衆。
到最後王上駕臨的時候, 喜已經放棄思考了。
他意識到事态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不然他這樣的小吏, 怎麽能有面見王上的資格。
再到最後,王上駕臨而無人行禮, 所有人都肅然而立,那把持在鐵甲手中的劍, 依然紋絲不動指住喜的咽喉。
喜幹脆連腦子也放棄了,全當自己是一塊石頭或者一棵野草。
因為他已經認出來這樣的陣勢……自從商君變法之後,秦國階級之間壁壘森嚴,下級見到下級要行莊重的禮節。
但只有在一個場合例外, 只有一個規則能夠壓過商君當年親自定下的律法。
秦重武德。
唯獨在武德壓倒禮制的時刻,秦人不需要遵從階級之間的差異。
從來便是如此,秦國軍隊遠征之前,站在參政大殿之前的演武場上時, 從來不必要向秦國歷代先君行禮。
此時站在這裏的所有人,前面的是秦國的将領, 後面的是秦國的士卒, 他們面見秦王而不拜,是因為他們正在準備一場征戰。
喜茫然四顧, 可是仍然什麽都看不見。所有人都如臨大敵,可他甚至找不到那個所謂的敵人在哪裏。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如同夢境一般。
王上撕扯冕服的時候喜已經愣住了。
像他這樣的小吏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王上的面孔,甚至弄不明白先王上與當今王上的分別。
對于喜,乃至絕大多數秦國小吏來說,從莊公襄公到孝公,王上就是這身冕服。
喜也說不上來這意味着什麽,應該是有變故要發生,可似乎又是從王上破韓之後,這變故就已經在發生了。
公卿貴胄,王上和将軍之間的變故。
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有些過于遙遠了,最後喜只是茫然地看着王上換上新衣。
那種形制古怪的衣物,穿在王上身上,竟然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合适。
冕服的底層邏輯是t疊加厚重的衣物,把單薄的身形填充成魁梧的模樣,以體積形成威懾,又在這一基礎上,增加繁複的裝飾,以勾勒威嚴的氣度。
而軍裝與之截然相反,立領、束腰、衣料硬挺、版型挺拔,每一寸裁剪都精妙至極,每一道線條都是為了更貼合身形。
這種衣服穿在身上,讓人一下子就變得瘦長起來。
像是在原本就濃重的輪廓上,又下重筆描了一遍,讓人看起來更深邃也更冷厲,驟然望過去,竟然像是看見了凝固在夜色濃處的一道刀光,割得人眼瞳生疼。
片刻的沉寂。
場面忽然變得熱火朝天起來了。
李斯拿着冊子親自安排士卒換裝的事宜,趙高領着嬴政帶過來的侍從,從倉室中把成捆的衣物搬出來,一一發放到每個士卒手中。
交接衣物的同時,李斯看了趙高一眼,趙高平靜地回看他,很快又錯身而過,重新忙碌起來手中的事情。
至少此時此刻,在揣測王上心意這方面,這兩人旗鼓相當。
喜并沒有留意到這樣的小細節,以他的出身,根本不能察覺到這樣的暗流。
他的思路有點混亂……不如說今天一整天,他的思路就沒冷靜過。
火紅的色彩,便在此時映入喜的眼簾。
起先喜以為那是一團火,那種紅色輕易引動了刻在基因最深處的恐懼。
王上、李斯,還有軍裝,這些東西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一視同仁為更高等級的存在讓路。
倘若不是還被一把劍指住咽喉,喜已經要驚跳起來。
但饒是如此,他還是沒忍住晃動了一下。
劍刃的寒意幾乎斫上他皮肉。
喜一下子清醒過來,意識到那不是一團火,他看錯了,那只是個女孩子,披着紅色的衣裙。
可那也能算是紅衣嗎?簡直像是一團流淌的血和火。
莫名其妙的,喜不敢看那女孩的臉,只是隐約覺得那大概是個年輕甚至年幼的女孩兒。
她就站在王上身邊,一個近到可以被劃分為“逾越”的位置。
但所有人都對此熟視無睹,就好像那原本就是她應該在的位置。
喜咀嚼着這個忽如其來的怪異認知,說不出來為什麽,但腦子裏每重複一遍,這個念頭就更根深蒂固一點。
那确實就是屬于她的位置,她一直都在那裏,只是之前喜的眼睛裏看不見她。
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王上身邊有個這樣的女孩兒,衣着服色也不像是妻妾或者公主。
這樣莫名其妙的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出現,莫名其妙站在如此高位。
跟眼下這些忽如其來的衣物,何其相似。
喜不敢再想下去了。
那女孩火紅的衣裾……王上……武安君……
比喉嚨上那把劍還更深邃的寒意緩慢淹沒上來。
喜絕望地顫動了一下,像是被蜘蛛網黏住的飛蟲。
最後這種絕望驅使他從小吏的位置上退下來,也披上了那樣的軍裝。
後來喜從軍上戰場,取得軍功而封侯。
他給家裏的兄弟寫信,其中提到一句,至今仍然記得當年,女君裁夜為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