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連奚半點沒懷疑。
只聽薛時野忽而又問他:“可要出去看看?”
安連奚當然想出去逛一逛,看看這皇家的圍場長什麽樣,薛時野便将他從床榻上撈起來,帶着他出去。
沒走出一段,安連奚突然扯了扯薛時野的袖子,小小聲問了一句:“我怎麽覺得……他們好像在看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安連奚總覺得時不時就有人用目光掃向他,還不是看看就算,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視過來。
那眼神……實在是讓他無法忽視。
現在圍場上衆人都彙聚在這裏,營地前的空地上,文臣門擺好了桌子,坐下後一起談天論地。武将們則是在另一側設了幾塊标靶,已有幾人拿上了弓箭準備練箭,許多勳貴子弟都混跡其中。
安連奚的視線不斷往那邊掃着,就見其中一人彎弓搭箭,‘咻’的一聲,箭矢急射出去,落在了靶子邊沿。又有一人的箭矢緊追而上,落在另一個靶子上,接近靶心的位置。
他看得聚精會神。
不知何時,一道熟悉的身影靠近,同樣是挽弓搭箭,動作利落,甚至隐隐帶上了絲絲殺伐之氣。咚一聲,箭矢直直射中紅心,箭羽震顫發出嗡鳴,響徹在營地上空。
這一箭使得場上衆人齊齊看去,發出贊嘆,叫好聲不斷。
安連奚也‘哇’了一聲。
薛時野掃了那邊一眼,目光微沉。
張總管适時說道:“王妃想看射箭?不若走近一觀。”
安連奚點點頭又搖頭。
想看,但是在這個位置就好了,那邊人也太多了。
張總管還未來得及再說,身上就落下一道視線,不用說他都知道是誰。他咳了咳,繼續:“那王妃想不想看王爺射箭?”
聽到這話,安連奚轉過頭去看身邊的人。
薛時野神色淡淡,目光早已從張總管身上撤離,此時立在那裏,自帶一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凜冽氣場。
安連奚正想拒絕,他就知道薛時野不是那種喜歡湊熱鬧的性格,但他的話還沒出口。
就見薛時野略一側首,低聲開口道:“想看?”
對上他黑沉的目光,安連奚要說的話忽然轉了個方向,點點頭,輕聲說:“想。”
薛時野挑起嘴角,擡手在他發間揉了揉,“那在這看好。”
話落,薛時野擡步朝人群中走去,背影挺拔,站在那裏,如鶴立雞群。
安連奚怔怔地。
那邊,已經有人遞上了弓箭。
“表哥要射箭啊?”
沈玦不知道什麽時候竄了過來。
安連奚轉眼看他,喊了他一聲,“小表弟。”
沈玦笑嘻嘻的,一點也看不出剛才還被自家表哥打擊了一番,“小表哥!”
安連奚被他臉上的明朗笑容感染,跟着笑起來,“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呀?”
“小表哥你知道了啊?”沈玦說,“還好,也不是很辛苦,比起在軍營那陣兒要好得多。”
安連奚颔首,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鼓勵道:“好好努力,你以後可是要當定國公的人。”
他知道,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若讓有心人聽到了,沒準還會議論開。
沈玦被他說得心潮起伏,是啊,他以後是要當定國公的。念及此,他頓時生出豪情萬丈。
但沈玦還記得當下的情形,又看向前方,“這麽多年了,沒想到今年居然能看到兩回表哥射箭,這箭術……啧啧。”別的不說,光是那只手箭術就夠他學的了。
在聽見‘這麽多年’後,像是觸發了某種關鍵詞,安連奚的注意力轉到沈玦身上,抓住了重點,問:“兩回?”
沈玦應了聲,“小表哥你上次沒看到,第一次就是表哥提箭射向孫老二,一箭就……”
說到這裏,張總管正想打住,沈玦便已自發停了下來。
一箭就射穿了孫老二的眼睛,這話可不能當着小表哥的面說。
張總管突然就松了口氣,小世子也長大了啊。
都知道要為人考慮了。
安連奚聽得一愣,原來第一次他也有參與啊……
正想着,另一頭在衆人的圍觀下,薛時野伸手接過,寬袖微微挽至上方,顯露出其下具有爆發力的肌肉線條,挽弓射箭,一氣呵成。破空之聲直傳入原處的安連奚耳中,只見被拉至滿弦的弓箭驟然一松,反射出的力道直将箭矢震懾出去。
随着一聲嗡鳴響起,又是兩道破空之聲。
只見第一箭在正中紅心後,箭矢直/插/入了靶心幾存,只剩箭羽在靶上,竟是直接穿透了過去。不多時又是一箭,以銳不可當之勢,徑直破開了前一箭。
單是這一手就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孰料第三箭下去,木靶承受不住這絕強的一擊,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似要折斷一般。而靶心則伴随箭矢被撕裂的聲音砰的一聲破開。
三箭接連下去,場上頓時鴉雀無聲。
全都來不及反應,一瞬後,爆發出來的叫喊聲幾乎震破天際。
安連奚傻呆呆看着薛時野朝自己走來,太過專注的視線讓他眼前好像出現了重影。
沈玦見他過來,忙一溜煙跑開了,卻是沖向前方那群人,“我也來我也來,讓你們看看小爺的英姿!”
然而他過去時,那邊幾乎已經被人圍滿了。
方才這邊的動靜不小,看到射箭之人時,更加引起了衆人的關注。
此刻薛時野走開,所有人再也忍不住,紛紛發出劇烈的讨論聲,剛才被三箭穿過而破損的靶子已經被人圍滿了。
“好厲害啊!”
“岐王的射藝真真是一絕啊!”
“方才我的耳朵都被這靶子發出的聲音震住了!”
場上武将居多,那些勳貴子弟們也都是些對箭術頗有研究的,眼下看到一個箭術如此高超的人,不管他是什麽身份,此刻全都對其追捧不已。
若非那是岐王。
想必現下已被這些人給圍起來讨教了。
無他,實在是被其這三箭折服了。
同樣折服的,還有安連奚。
雖然他不會射箭,但他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見過薛時野射箭後不為他的射藝感到驚嘆。
直到薛時野走到近前,安連奚都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原來之前張總管說的那些話不是簡單的追捧,只是實話實說,甚至還多有不及。
薛時野的聲音響起時,他才慢慢緩過來,只聽對方問道:“想不想試試?”
安連奚仰起臉,滿眼都是崇拜,“可以嗎?”
這下子,他也不管會不會被人圍觀,就算擠入人群又怎麽樣。
安連奚還是首次直面自己的慕強心理,薛時野的箭術真的好厲害,這樣厲害的人,要教他射箭了。
薛時野笑:“可以。”
話落,他瞥了眼張總管。
張總管迅速明白過來,點頭後就往另一邊走去,準備提前布置好場地,以供給王妃練箭。
安連奚還以為薛時野會帶着他往人群那邊走,不料卻是反方向。
不是要教他射箭嗎?安連奚有些愣,一時還沒想明白,薛時野是反悔了嗎?
及至薛時野帶着他走了好一段路,此處遠離了剛才的喧嚣,安安靜靜的。
張總管正站在一旁指揮着幾名侍衛插好箭靶。
薛時野牽着安連奚,“走吧。”
安連奚被這個陣仗看呆了,他看了看拉着他往前走的人,原來對方什麽都知道……
在安連奚的記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像對方這樣了解他,即使是他的父母。
好像似乎不論他想什麽,對方都能夠清楚地知道他的心思。
明明上次只是稍有遲疑,結果薛時野就已經察覺了他的想法,然後處處為他着想。
安連奚喉頭梗了梗,心緒一時有些難言。
薛時野……
他被薛時野帶到一處站定,張總管已經送上了弓箭,是一把通體銀白的小弓,上刻‘攬月’二字。
“這麽小?”安連奚接過來,很輕的一把小弓,放在手裏似乎都沒有什麽重量。
薛時野解釋:“初學者用此弓。”
倘若一上來就用那些大弓,說不得會拉傷手。
薛時野沒說,但張總管已經代替他解釋了,末了還提了一句:“這個是王爺幼時用的。”
安連奚有些驚訝,摸了摸攬月。這弓的材質極好,上面卻有些磨損,泛着些光澤,可見是被人經常使用過的。
及至此時,薛時野握着拿在弓上的那只手,站在他身後,慢的給他調整姿勢,帶着他輕輕拉動弓弦。
确實,這樣的小弓并不需要用太大的力氣。
可即使這樣,安連奚也明白,其實大部分的力氣都是薛時野在使。
起初,他還專注于眼前,目光随着薛時野的動作看向前方的靶子,瞄準着紅心。
然而慢慢的,安連奚的注意力就被轉到了身後,身後的人呼吸微/熱,吐息順着這個姿/勢噴/灑在他脖/頸間。一剎那似乎奪走了他所有思緒。
安連奚覺得有些沒法專心瞄準了。
偏在此時,薛時野還在他身邊輕聲說着什麽,安連奚凝神去聽,傳進耳朵裏的聲音低低沉沉,帶着磁性。這麽近的距離,這下子不僅是沒法專心瞄準,連薛時野究竟說了什麽都不能靜下心來去聽了。
“這樣,手放在這裏。”
“拉。”
安連奚喉頭動了動,被薛時野握在手上的那只手縮了縮。
薛時野:“怎麽了?”
安連奚覺得,他現在有些聽不得,薛時野說話,頓了半晌他才開口,有些磕磕絆絆道:“我不、不想練了。”
薛時野微微垂眼,只見不知何時,安連奚的耳朵尖已經紅透了。整個人像是被他圈在懷裏,還不斷往他懷中縮,自己卻還毫無所察。
又害羞了。
薛時野揚起嘴角,故作不知道:“為什麽?”
安連奚:“就是不想練了。”
頸/側的熱氣還在不斷噴/灑上來,不只是呼吸帶來的,還有對方說話時帶來的溫/熱氣息。
不知為何,安連奚現在很想跑開,脫離現在這種讓他感覺不适的場面。
但薛時野好像非得知道原因似的,還在問他,“不是小乖想練箭嗎?”
他的語氣循循善誘的,似是還帶着絲絲不解,不明白他為什麽忽然改了主意,還補充道:“這裏沒有其他人。”
确實是沒有其他人了,剛才那些布置場地的侍衛們都不見了,就連張總管都離開了這邊,不知跑到哪去了。
在這一片小小的空地裏,好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先前的那些吵鬧聲早已遠去。
安連奚快哭了。
身後的氣息似帶着侵/略/性,薛時野的味道仿佛無孔不入,将他整個包/裹了起來,他好像落入了對方的氣息陷阱。
“那我自己來。”
薛時野堅持:“小乖不會。”
安連奚搖搖頭。
薛時野:“我教你。”
最開始聽到薛時野要教他,安連奚就已經有些期待了,直到剛才見到對方射箭高超技術,他就更加興奮。
及至此時,安連奚才發現,他這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然後把自己給埋了。
“薛時野……”
安連奚的聲音軟了下來,試圖以此打動對方。
但這招俨然不太管用,薛時野依舊環着他,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目光頻頻落在那通紅的耳朵上。
此時陽光正好,映照在上面,透着微光。還可以看到其上細小的絨毛。
真是……可愛極了。
就在安連奚不知道怎麽樣才好的時候,那道熱源愈發近了。
緊接着。
耳/垂被/含/住。
安連奚整個人都僵/住不動了。
但只是一觸/即/離。
不等安連奚開口質問對方,就聽薛時野喊他:“小乖。”
安連奚一怔,聽到了他的後一句話。
“耳朵為什麽紅了?”
為什麽?
安連奚也想知道為什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紅了。
薛時野看着紅意遍布的耳垂,一直延伸到了後頸,心底鼓噪難言。
但這裏不是地方。
若不是還在外面,稍後還要走回去——薛時野亦清楚對方不會在清醒的時候讓自己當着那麽多大臣的面抱回營帳,否則他定要……
薛時野喉結微動,“回去嗎?”
安連奚見他沒揪着不放,終于大大松了口氣,定了定神,“回去!”
薛時野終于把人放開了。
安連奚卻恨不得離他三丈遠,見看過去,還要朝他瞪過來一眼。
自知理虧,薛時野也沒硬湊上去。
保持住了安全距離,安連奚這下終于可以好好靜下心來思考了。
他好像對薛時野越來越無法抗拒了。
然而……
安連奚不想拒絕對方,更不想拒絕對方的靠近。
思及此,安連奚心下一時赧然,不知不覺,臉跟着也紅了。
薛時野掃去一眼,心間微動,直想現在就将人掠回營帳,好生親吻一番。
恰在此時,守在外圍的張總管見他們出來了,連忙上前,“老奴正想進去找您二位呢,陛下到了。”
薛時野颔了颔首,朝安連奚走近了幾步。
不等他擡手,對方便已自發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側對着他的半張臉依舊紅撲撲的。
薛時野目光微深,呼吸滾燙幾分,牽過安連奚伸來的那只手,在掌中牢牢握了握。
最後,十指緊扣。
兩人一同走出去,和其他人一起迎接明康帝的車駕。
只待明日才逐鹿儀式完,秋獵便徹底開始。
等見過明康帝後,薛時野站在下首,側目望着身邊的人,“還去練箭嗎?”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安連奚當然是拒絕了。
“不要了。”他怕薛時野還要說什麽,直接道:“我想回營帳,想休息。”
薛時野擡眉,眼中劃過一絲笑意,“真的不要嗎?”
安連奚點點頭,對着他正色道:“真的不要。”
聞言,薛時野似乎頗為遺憾,道:“那便回去。”
安連奚彎了彎唇,只以為得償所願了。
他之後怕是都不想練箭了,就算要練,也不要薛時野教了。
殊不知,得償所願的是另一個人。
薛時野唇角微翹,拉着人往營帳走去,相連的掌心,不知是誰的那麽滾燙,逐漸發起燒來。
安連奚一路低着頭,被他牽着走。
剛入營帳,身邊的人就站定了。
安連奚擡起眼,不期然便撞入了一雙深邃如海的眼眸,那片眼底似藏了濃厚得令人窒息的情感,他分不清那是怎麽樣的情緒。
仿佛壓抑了許久的深色,在和他的目光相對的一瞬間,悄然破開了一道口子。
“小乖。”
陰影從前方覆蓋了下來,薛時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之前在練箭時那種感覺似乎又一次侵/襲了安連奚的思緒。
腿微微有些發軟。
接着,他就被人抱了起來,往床榻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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