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九尾01(修)
這一縷氣息, 再加上趙姬這個一開始就被确認過的坐标點,以及秦武王嬴蕩的身份。
三個點。
兩點連成線,三點确立橫截面。
條件充分且必要。
系統一瞬間又想起之前林久推演時的場面。
無窮無盡的點線面, 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垂落下命運的觸手。
現在那些觸手又出現了,林t久一步一步走出,命運的大網也正在緩緩展開。
她手中已經捏住了那個要找的橫截面, 現在正要走過去,把那頭【鬼】抓出來。
——
他來了。
他又來了。
鹹陽宮中, 夜深處,趙姬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鐵器刮擦青石地面的聲音沉悶地響起, 像是有人用尖利的指甲,一下一下摳撓着耳膜。
趙姬拼命捂住耳朵, 可那聲音一點也不受到阻礙,就像是在她腦子裏響起來的一樣。
随着這聲音持續響起, 一幅幅畫面,如同毒草一般,在趙姬腦子裏生長蔓延。
起先只是一些不知所雲的花紋,像是圖騰又像是文字, 在一片漆黑中靜悄悄地攀爬,生長。
趙姬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更用力地緊閉上眼睛。
但沒用,腦子裏的畫面違背她主觀意願, 倏忽拉遠視角。
那是一尊……鼎,先前那些花紋是銘刻在鼎身上的紋路。
難以形容這只鼎有多大, 又有多重, 當它立在山河地脈之上時,就像是一座厚重的宮殿。
但這樣的一只鼎, 竟然是傾斜着的,凝固在半空中。
這只鼎正在流血。
趙姬幾乎要尖叫出聲,但就像是之前每一次一樣,她根本發不出聲音。
視角在持續而穩定地拉遠,她看見一只手,青筋虬結,又看見同樣青筋虬結的手臂。
這只鼎原來是被人高舉在半空中,舉鼎的手正在流血,遠看上去就像是鼎在流血。
趙姬張開嘴,大口大口喘息,但窒息感仍然如同陰影一般,悄無聲息地覆蓋在她身上。
視角拉遠到最後,她完整地看見那個舉鼎的人,他舉鼎的手在流血,皮肉片片綻裂,如同鱗片一般疊在暴露出來的白骨上。
他雙眼也在流血,眼珠幾乎垂挂到眼眶外面,顏色就像是死魚一樣,泛着死灰的白。
趙姬驚恐地睜大眼睛。
就在她的注視下,那只鼎猛然掉了下來。
沒有想象中的巨響,只是一聲悶響,血肉四濺。
舉鼎的人仰面倒下,他被砸斷了大腿,血不是流出來的,而簡直是噴濺出來的,倏忽就染紅了很大一片地面。
趙姬緩緩擡起手,捂住嘴,連呼吸聲都不敢發出來。
墜鼎并不是結束,而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那個人緩慢地從地上站起來了。
他的眼珠子徹底垂落到眼眶之外,臉皮綻裂開來。
嘴唇被撕裂之後暴露出來牙齒和分明的肌肉紋理,那樣的神情,就如同在笑,可空洞的眼眶裏又裝滿怨毒。
趙姬緩慢地後退。
她如今已經貴為秦國太後,王位上坐着的人是她親生兒子。
也有過幾天陶陶然的日子,覺得從今往後一生中就只剩下享樂。
然後這樣的畫面就出現了,有時候趙姬覺得這是一場噩夢,這怎麽會有如此清晰的噩夢呢。
他就在趙姬身邊走動,因為大腿被砸斷了,走路的姿勢扭曲而緩慢,那只沉重的鼎就拖在他身後,像是被無形的鎖鏈連在了他身上一樣。
他每走一步,就把那只鼎往前拖一步,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逼得人要發瘋。
趙姬覺得自己要發瘋了。
她試圖求助,找她兒子,當今秦王,找鹹陽宮中的醫,找能找到的所有人。
但她根本走不出自己的寝宮,侍女和侍從只會面無表情地對她說,太後生病了。
有一天她呆坐在銅鏡前,然後那枚鏡子突然開口說,“太後生病了。”
趙姬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她數不清楚已經過了多少天,腦子是亂的,什麽都沒辦法思考。
但在這些天裏她已經把自己的生平在腦子裏過了很多遍,她想起在趙國的日子,又想起回到秦國之後的日子。
最後她想起來在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聽家裏老人講古。
其實她知道這個人是誰,舉鼎而死,斷裂的大腿。
這是那位秦武烈王,又被稱作秦悼武王的秦國先君。
嬴政繼位之前曾經前往雍都祖廟祭祀,趙姬記得當時祭拜的就有這位武烈王的靈位。
求救,還能像誰求救呢?親生的兒子,從趙國時就一直相依為命的兒子,在繼位之後好像也變得奇怪起來了。
還有一件事情,趙姬從前不敢細想,但今天已經克制不住去想了。
在祭祀過武烈王的靈位之後,王座上的那個真的還是自己的兒子嗎?
眼神終于掉下來了,趙姬想要尖叫,卻根本發不出聲音。她無聲地說,救救我啊。
無論是誰都好,救救我啊。
那女孩就在這時出現。
起初趙姬以為那是一束光,她太耀眼了,耀眼到蠻不講理,就像是一束照進來的光。
花費很長時間,趙姬的眼神才順利聚焦,看清楚了那其實是個年少的女孩子。
她披着一身斑斓的彩衣,身上的披帛和腰帶華美得不可思議,但都在那張臉面前黯然失色。
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女孩子。
趙姬不知道怎麽了,她看着那女孩子的臉,卻覺得她這種好看的樣貌跟人沒什麽關系。
反而更像是旁邊那位武烈王的鬼魂。
想到這裏,趙姬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武烈王的鬼魂已經很久沒有再發出聲音了。
他沒有再走動,那只鼎拖在地面上的沉重刮擦聲,忽然就消失不見了。
他……去了哪裏?
趙姬僵硬地,緩慢地——
那女孩擡起一只手。
沒有一星光亮,她的手指在最深最深的黑暗中,泛出玉石一般的光亮。
那是離人很遠,而更接近鬼神的一種膚色。
但看着那女孩伸出手來的手,趙姬心裏忽然平靜了下來。
如同被蠱惑了一般,她腦子裏不再想武烈王的事情。
她掀開被子,動作流暢地穿上衣裳,又梳理長發,最後她豐容靓飾,端莊妩媚地走出來,像是之前身為秦國太後的每一天。
——
系統看着趙姬慢慢走出來,如同夢游一般。
這女人性喜奢侈,她穿的鞋以玉石為鞋底,走路時會發出清脆的響聲,但今天她走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
系統的眼神下移,又下移。
一直移到趙姬腳下。
在女人的裙裾和鞋子之下,是一雙男人的腳,皮肉綻開滴着血的腳。
趙姬每走一步,這雙腳就提前走到趙姬的落腳點上,趙姬每一步都踩在這雙腳上,所以她走路不發出任何聲音。
林久一直确認【嬴蕩】就在鹹陽宮中,但她一直找不到【嬴蕩】。
因為他藏在了趙姬的夢裏,藏在趙姬身上。
此時此刻,趙姬就是他。
這一幕詭異而恐怖,但系統反而緩緩出了一口氣。
在這場捉迷藏游戲中,最可怕的是未知,其他都不足為懼。
從被找到的那一刻開始,【嬴蕩】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抹殺他很簡單,這世上沒有不付出代價的成功。
在他選擇“趙姬”為憑依之後,他成功隐匿了自己的氣息,但同時也留下了一個致命的破綻。
他的存在依附在趙姬的思想、靈魂、大腦之上。
林久的手段很粗暴,她利用自身強烈的存在感,短暫地遮蔽了趙姬的思想,大致可以看作是一種催眠,硬生生将趙姬的視線,從【嬴蕩】身上,扯到了自己身上。
效果也很立竿見影,在趙姬不再想着他之後,【嬴蕩】的存在感立刻就變得稀薄了起來。
拖在他身後的那只鼎幾乎完全變成了虛影,不再發出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所以想要徹底讓他消失,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趙姬消失。
基石被抹除了,憑依其上的東西自然會消失。
抹掉趙姬腦子裏關于【嬴蕩】的記憶,這就是【嬴蕩】存世的基石。
但林久似乎并沒有抹除記憶的手段,不過這也不成問題。
殺了趙姬。
人死了,記憶當然就消失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危險的到來,趙姬原本靜美的面孔忽然變得驚恐起來。
她看着林久,瞪大了那雙美麗的眼眸,瞳仁細微地震顫着,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林久微微低下頭。
系統腦子裏冒出來一個莫名的念頭,覺得她這種姿态,像是在行禮,殺人之前致歉之類的。
正當此時,遠處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系統愣了一下,然後忽然反應過來。
林久之前一走了之,把嬴政一個人丢在了那裏。
換作之前不會有什麽問題,但這不是之前。
在此之前雍都來的使者進了鹹陽城,還帶來了那塊【嬴蕩】的牌位。t
對林久來說這是個把【嬴蕩】抓出來的機會,但對于嬴政來說這是個危機,甚至死局。
林久走的時候嬴政還跪在那裏,臉色蒼白得像個紙娃娃。
對上【嬴蕩】的那塊牌位……
系統只是稍微想一想,頭發就幾乎要豎起來了。
嘈雜聲越來越近,來不及多想其他的,系統凝神細聽片刻,很快拼湊出來在他缺席的那段時間裏,發生過的事情。
雍都祖廟又出了詭異的事情,昨日入夜之後,武烈王的牌位忽然發出奇異的吼叫聲,又開口說話,當時所有人都被吓得膽戰心驚,口不能言。
最後他們決定遵從那塊牌位的吩咐,連夜派遣信使,将這塊牌位送到了鹹陽城。
鹹陽城中的公卿見到信使,得到這樣的消息之後也坐不住了。
他們飛快地聚集起來,連夜入宮,說是要觐見秦王,其實是想把這塊牌位送到秦王手上。
嘈雜聲更近了,公卿們的衣角漸次從宮門之後轉出來。
系統沒心思再聽他們出現在這裏的前因後果了,更現實也更迫切的問題擺在了他面前。
他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冷靜地開口道,“所以,你要在這些公卿們面前,殺死趙姬嗎?”
不管是什麽理由,這些公卿們此時已經出現在了這裏,而林久竟然就只是這樣站着。
她錯失了解決掉這件事最好的時機,她原本應該在公卿們到來之前殺死趙姬,然後隐匿起來的!
峰回路轉,系統忍不住感到疲憊,他把視線轉向那邊的公卿,想看一看這件事還有沒有什麽轉機。
但他對上了嬴政的視線。
不知何時嬴政竟然也來了,公卿們相互對視着為他讓開一條路,他從中走出來,穿着沉重的冕服,手中捧着一塊牌位。
【嬴蕩】的牌位竟然就捧在他手上,裂開的紋路如同一只目眦裂開的眼睛,滿眼怨毒。
系統愣了片刻。
一種預感忽然湧上來,他意識到他之前又忽視了一個細節,一個致命的、無法補救的細節。
林久離開嬴政,來到這裏。
她把嬴政留給了那些公卿,她把嬴政留給了【嬴蕩】的那塊牌位。
那也是【嬴蕩】的一部分,就像是象棋中的車和卒,現在“車”被林久堵死在這裏了,可“卒”還在外面。
但在象棋的規則裏,小卒也能殺王!
可是。
系統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嬴政為什麽會在這裏?”
嬴政為什麽會毫發無損?
【嬴蕩】沒有對他下手?
林久沒有說話。
她低着頭。
系統開始察覺到古怪了,比起行禮,她這種姿态,其實更像是低頭在看。
可地上根本什麽都沒有。
天上的雲在這時散開了,月明千裏,霜雪滿地。
系統忽然明白了。
地上有東西。
有……影子。
她在看影子。
她的影子投落在身前的地上,形狀扭曲而古怪,從中竟然生長出來觸手一般細長的形狀。
系統緩緩地打了個哆嗦。
他想起更多的細節。
之前趙姬盯着林久看,瞳仁微微震顫。
她不是在看林久,她根本就是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
那東西就在林久身後。
……在你看見旁人身後跟着一頭鬼魂的時候,你往往意識不到,你身後也正緊貼着一頭鬼魂。
林久說,“別回頭。”
系統連續深呼吸,壓抑住了那種腦袋都要炸開的悚然感。
他沒有回頭,除了聽林久的話之外,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們的思路從一開始就被誤導了,第一頭鬼根本就不是【嬴蕩】。
或者說他的思路從一開始就被誤導了,林久的思路從頭到尾清晰得很。
是啊,疑點其實一直是存在的,如果真的是【嬴蕩】,今天【嬴蕩】的牌位就不會出現在鹹陽城。
消息傳遞過來就可以了,為什麽還要把牌位也帶過來?
除非是要故意把【嬴蕩】的存在暴露出來。
而故意暴露出來的東西,往往被稱之為——
誘餌。
真是,大手筆。
被抛出來的誘餌不是【嬴蕩】的牌位,而是【嬴蕩】這個存在本身。
真正的陷阱也就在這裏,如果林久之前動手殺了趙姬,恐怕到此時才是真的回天乏力!
系統再一次深刻意識到了,什麽是高端局。
所以他直接開口問了,“這是什麽東西?”
地上這團扭曲的影子,是什麽東西?
林久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喃喃道,“之前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因為覺得【嬴蕩】并不是一個足夠有力的切入點。”
“因為【嬴蕩】固然跟秦國有關聯,可我塞進來的靈異鬼怪因素是【女娲】。”
“想要更好地利用我創造出來的這條空隙,應該盡可能選取跟【女娲】更有關聯的東西才對。”
系統立刻理解了她的話,關聯性越強,就越具有隐蔽性。
所以林久推演命運,可以輕易推演出來和【女娲】格格不入的【嬴蕩】,卻找不出來地上這團扭曲的影子。
祂一直藏在【女娲】的陰影之中,貼附在林久身後,耐心地等待林久踩到陷阱裏的這一天。
但這到底是什麽東西?系統默默想。
林久說,“但是這樣就說得通了,原來如此,是女娲的陰影啊。”
她自顧自說下去,好像這個游戲進行到這裏,終于開始叫她覺得有趣味了。
“女娲是天神,而祂是妖孽。女娲是慈悲,而祂是殺戮。”
“祂曾經為女娲屠殺一整個王朝,祂是女娲的殘暴、血腥、和罪孽。”
“祂藏在【女娲】的影子裏,因為祂原本就是女娲的影子。”
系統低着頭,耳邊聽見林久把那個名字念出來。
地上那團陰影,伸出來的正是九條觸手一般的扭曲形狀。
那是祂的九條尾巴。
【九尾】。
祂是蠱惑過商纣王的九尾狐。
現在祂正貼附在林久背後,這才是林久真正要面對的第一頭鬼。
系統開口說話,聲音變得幹澀,“這東西,怎麽殺?”
林久沒有說話,只是把手擡起來,按在後頸上。
九尾狐的事跡在系統腦子裏浮現出來。
那是很有名,很家喻戶曉的故事,美豔的狐妖蠱惑了殷商的君王,最終祂見證了一個王朝的落幕和另一個新王朝的崛起。
王朝更疊,祂也随之隕落。
後來祂的故事被記錄在一本叫做《封神演義》的書籍之中,那本書中最殘暴的武器叫做打神鞭。
祂死在……九尾狐死在打神鞭之下。
系統的腦袋忽然變得空白了。
他聯想到林久現在的動作。
然後他記起來,林久好像真的有一條大約可以被稱之為打神鞭的東西。
林久放在後頸上的手正緩慢地擡起來。
【雲山神女:持花帶劍。】
在上一個任務世界她曾經拔過這把劍,當時縱橫的光束如同荊棘一般長滿半面天幕。
倘若不知道這些前情,系統會以為她把自己的脊椎骨硬生生抽了出來。
那把劍的形貌也變了,在被她抽出來的同時,真的像是一段脊椎骨一樣,森白、分節。
就像是變成了一條鞭子一樣,在被抽出來的同時就開始彎曲。
天上忽然多了一輪月亮,然後又多出來第二輪月亮,最後天上整整多出二十一輪月亮。
在傳說中打神鞭有二十一節,每一輪月亮都是一節鞭身在天上的倒影。
那些月亮凝固在高天上,如同俯瞰人間的蒼白眼瞳。
系統有那麽一瞬間感到疑惑。
他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大約可以被稱之為僵持的氣氛。
可是他不太懂林久為什麽要和九尾僵持,她意識到了祂的存在并且找到了殺死祂的手段,此刻正是圖窮匕見,鞭子落下這頭鬼怪就要煙消雲散——
不,等等。
系統忽然狠狠打了個哆嗦。
他意識到了。
九尾最鮮明的标志是迷惑,祂曾經迷惑過一整個王朝。
後來祂來到這裏,迷惑了命運,又迷惑了【白澤】的眼睛。
既然【白澤】的眼睛都看不到祂,那林久真的能看到祂嗎?
她捕捉到的那一縷氣息,僅僅只夠用作确認【九尾】的存在,卻不能找出來【九尾】真正藏身之處。
就像是現在,這東西看似緊貼在她背後,可焉知不是又一個迷惑人的詭計?
此刻正是圖窮匕見,林久拿到了那條鞭子,可她只有揮出一鞭的機會。
一鞭落下,要麽【九尾】消散,要麽【九尾】反噬,任務失敗。
乾坤未定,她還沒贏,【九尾】也還沒有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