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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05
董仲舒:
神女離開的那夜, 董仲舒遠在隴西,還t沒能收到來自長安的訊息。
他只是做了一場夢。
夢中他又回到了廣川,那時候他還很年輕, 閉門苦讀經書。
因為是在夢中,所以不會有太多的思慮。
董仲舒只是站在遠處,靜默地看着夢中的自己。
其實從這時候起, 他就已經意識到了,他的想法和此時大多數讀書人的想法不大一樣。
他讀經書時, 讀的并不是典籍,而是著述之人的生平。
他讀得懂那些東西, 而且覺得那才是有用的東西。
在當年那個時代,諸子百家紛紛依附七王, 唯獨儒學游離在外。
孔丘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花費在游學和教授弟子之上。
于是在那個時代過去之後,舊的七王都死盡了, 依附過七王的思想也就随着一起消散了。
新帝登基,想要改換乾坤,縱觀天下,竟然只有儒學還活着, 而且可堪大用。
讀到這裏時董仲舒把經書合上了。
已經足夠了,他已經讀出來聖人何以為聖人,這所謂的明燭萬裏,洞察千秋。
先聖的學說将在先聖逝後百年複生。
所以後來他上未央宮, 上宣室殿,聲名遠揚, 四海矚目, 卻始終目不斜視,面無表情。
因為見過真正的聖人的視線, 所以更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畫蛇添足。
書中有記述,莊周曾經嘲諷惠施,說你擔心我搶奪你的高位,就像貓頭鷹擔心天鵝搶奪自己口中的死老鼠一樣。
想來這就是先聖和凡俗之間的分別。
而他只是千秋之中的一介庸人,偶然從聖人的功績中分得一點微薄的名聲,有幸成為了那只叼着死老鼠仰望天鵝的貓頭鷹。
董仲舒靜默地看着夢中的自己,看他帶着那種無動于衷的表情,從生一直到死。
然後他醒過來了。
窗外月光像水一樣流淌。
他想起來,後來他在長安城中有了一個姑且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叫東方朔。
再後來他聽說東方朔在蔔算之道上頗有建樹。
那時候他心裏一動,很想問東方兄既然有這樣的禀賦,不知道能不能算得出自己的生平……但後來終究沒有問。
因為東方朔是璞玉,而他只是一塊頑石。
從登上宣室殿的那一天開始,或者更早,從走進長安,從在廣川合上經書那一刻開始。
他在書中,就只找到了那麽一條成名的路。
走上那條路他就能分走先聖的榮光,但走上那條路他就注定此生都跪在先聖腳下。
此生都是一只叼着死老鼠仰望天鵝的貓頭鷹。
在流淌的月光中,董仲舒又躺了回去。
他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神女無意更改他的天命。
他見過先聖的目光,洞徹千秋。
是以本應在一開始就看透神女的本質,她沒有慈悲,她的胸腔裏是一塊鐵石。
神女只是引誘他,使他奔波勞碌,蒼老憔悴。
什麽都不會改變。
他一生所得到的,就只是個死老鼠而已。
——
後來董仲舒收到東方朔從長安寄來的書信。
這封信在馳道上走了整整一個春天,才到他手中。
讀完信後,信紙從他手中飄落。
他看到信封上的署名。
後來他總是想,其實還是有一些改變的東西,只是以他頑石的資質,看不到改變的詳情。
譬如在夢中,他并沒有一個叫做東方朔的朋友。
——
——
張骞:
張骞沒有仔細想過神女的事情。
他和神女沒有什麽交集,只是在宴會上見過幾次。
而且以他的身份,也不适合直視神女的面孔。
或許也正是因此,他并不覺得神女的離開是一件多少了不得的事情。
反而是在神女離開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了神女的存在。
但那時候回想起來,只覺得神女的形象,就像是一片模糊的霧氣。
他隐約記得神女看起來是個年輕而美麗的女孩兒,腳下拖曳着長而缥缈的衣裾。
可是更具體的東西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了,只記得那一夜她站在涼風臺上。
天空如同活物一般在她的注視下融化和扭曲,宛如活物。
上古有這樣的記載,那時候頭頂這面天空被稱之為青冥。
這名字念起來像是一個人的名字,或者說神的名字。
所以天空果然是個碩大無朋的活物嗎?
張骞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生出這樣有些詭異的思緒,或許是因為他這一生的經歷坎坷而離奇。
所以後來想起神女,再想起天命,總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咀嚼自己的前半生。
年輕時牽着紫絲缰走出長安城,将埙聲樓頭抛諸腦後。
後來又端坐在匈奴人的王帳中,說我從長安來,我就是長安城。
倘若真的有天命。
張骞心想,不知道神女的視線可曾短暫投注在他身上,可曾看見過那纏繞在他身上的天命,是不是長安城的顏色。
朔方原是開始但遠不是結束,後來還有很多次出使,這一生總是在路上,在他鄉。
可夜深時入夢來的總是長安。
有時候張骞不太确定自己夢見的長安城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長安城的模樣。
這一生他待在長安城的日子實在稀少,後來每一次回去,那座城又都有了巨大的改變。
可是他心裏的長安總是那一個模樣,未央宮中編鐘轟鳴,巍峨的城樓上傳來哀婉的埙聲,和天命和青冥和神女纏繞在一起的長安城。
那是張骞的長安城。
——
——
霍光:
是在到了長安城之後,霍光才意識到他是個黝黑瘦弱的鄉下小孩,張嘴說出的話,帶着會惹人嘲笑的口音。
兄長把他帶回來,叫他住在恢宏壯麗的君侯府中,可他仍然是個會引人恥笑的鄉下小孩。
霍光花了很長時間适應長安城的生活。
內斂和堅忍的心性,就在這日複一日中磨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