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他在, 她就不会再让她的女儿受到一点伤害。
这段时间, 他一直在让人调查张家村那边的情况,尤其是十年前,那邵全德的到底是怎么收养他的阿月,有何目的, 他一清二楚。
十年前的邵全德家世清贫, 一穷二白,却发了好心收养自北境流亡至张家村的林初月。那时林初月还发了高烧, 昏迷不醒,与林初月一同的难民都远离她。
那时她才十岁不到。
此间困难, 林朗几乎无法想象。
他的阿月, 才那样小。
是没错, 那邵全德的花了家底为他的阿月治好了病,可他的目的却也不纯。
在那山野荒村之地, 多有穷苦人家收认那年纪小小的孤女,认做童养媳。
邵全德把林初月认作义女,记在他户册之下, 可偏偏申了什么失怙文书,对外宣言林初月父母双亡。是一个罹失双亲的姑娘,不就最适合认做童养媳?
从小养大的儿媳, 还美其名曰替她供一遮风避雨之所。
这手续办的颇不正规, 引发了里的查户, 林初月险些成了游民。
虽说后面有惊无险,是那里正有意而为之, 但却能想象经历这些事,十四岁的林初月究竟会如何害怕。
得到这些消息时, 林朗心情沉重, 他无时无刻不悔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在念秋面前好好护着他,不然,他们的女儿也不必遭此罪过。
幸好他们阿月格外坚强,聪明。
即便是在张家村那样恶劣的环境下,也仍旧为自己未来谋了一丝出路。
他的阿月品行端正,有大公无私,为国为民之心。几年前,北境的那场旱灾伴随着蝗灾,谁能想到,她一个十四而已的姑娘家,居然用自己的用自己辛苦挣钱得来的米粮赈灾救民,且足足一月,不仅如此,还倾力援助邻近县城的受灾百姓,清名流传,甚至得了知府大人亲授的匾额。
虽为女商,丝毫没有商人重利轻义的行径。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阿月很好,很好。
阿月与念秋一般,是善良无私的人。
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凭借一己之力,让收养他的邵全德一家得到福祉。
可偏偏他的阿月已经对他们这样好了。
那邵全德,仍旧没有放弃把他们阿月收做童养媳的念头。
此番那邵砚山赴京赶考之际,竟还让他们阿月一起。
孤男寡女,这样久一段时间同处一室,这一路上又能发生什么?
甚至,入京之后他们还住在一处……
想到这里,林朗几乎要气得发抖。
那新科榜眼,真是……狼心狗肺!
得知事情的全貌,林朗即刻下令派人前往张家村,把林初月的户籍与自己迁于一处。
现下,阿月名正言顺成了他的女儿,只要阿月愿意,他会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他会将阿月护在手掌,不让她受到一点欺负。
他的女儿就该是千娇万宠才对。
即便……即便他的阿月被那新科榜眼染指,但只要在他的庇护之下,阿月何愁不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真是该死,这样的东西居然还敢寻上门来。正当他的阿月无人庇佑了?
那邵砚山既敢做这般可耻行径,那他就不配做新科榜眼,如此无德之人,更不配入世翰林编修国史。
似乎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林朗又张口说了一次:“让他滚。”
林初月听见这句,再也坐不住,即刻站起身来。
“将军既事情也说的差不多,我也先走了。”
这话音一落,林初月转身就要离开。
“阿月你为何要离开?”林朗反应极快,迈着长腿追上年初月。
为何,要离开阿爹。
林初月不断的做着心理建设,终于平复心绪之后,才转身对上林朗。
林朗面色哀恸,眉眼间竟是有化不开的愁绪,这样的神情,让林初月神经有些刺刺的,不太舒服。
她避开林朗视线,才开口:“我家阿砚来找我了,既然将军不欢迎,那我当然要随他一同离开。”
林朗听了,眉目间的郁色越发沉重。
都叫阿砚了……
那新科榜眼与她女儿的关系,竟要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亲近。
一时间,林朗说不上心中的感觉,似嫉妒又似愤恨。
林朗掩了情绪,劝道:“那样虚伪之徒,阿月应当远离。”
林初月当即心中不悦,他们阿砚好的很,何时成了虚伪之徒?
“将军勿要信口雌黄,污人清白。”
林朗不敢相信,自己女儿为了那样一个人对自己横眉冷眼。
“我并无信口雌黄,阿月,你可知我是你父亲?你是我亲生女儿,我行事必然全全为你考虑,那新科榜眼,确不是好人。”
“父亲?”林初月抬头冷冷看他,“十几年前对我不闻不问的亲生父亲?将军莫要说笑,我可是有父亲的,家父正在于安城张家村好好的,虽说将军您位高权重,身份超然,但我也不是那种会因权势抛弃自己父亲的人。”
“将军慎言。”
林初月说完转身要走,可还未行几步,左手臂便被身后的人拉住。
她尝试挣脱,可一点松动的痕迹都没有。
“将军,您这是何意非得今天为难我这一个弱女子吗?”林初月侧眸看他,面色焦急。
阿砚还在将军府门口等着她,若是她久久没有出来,亦或是阿砚不得进来,那阿砚会做出什么事,林初月有些不敢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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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才刚刚考中,可千万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生了什么变故,不然,林初月这辈子都会愧疚难安的。
“请您松手。”
林朗心中愁绪万千:“阿月你相信我,我,确实是你的父亲。”
林初月这会儿才明白,她这位父亲是要强行逼自己认亲了,如果这会儿自己不答应他肯定不会放自己走的。
门外还有阿砚再等,没办法,她只能屈服,谁让她这位亲生父亲位高权重呢。
林初月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这才缓缓开口:“我相信你是我的父亲,可是现在我的亲人还在将军府门外,您不让我去见他,这……”
“是在为难我。”
林初月双眸清明,丝毫不见片刻犹豫,直接了当的话,让林朗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这会儿,要是不让她出去,她会记恨他。
可他才见自己女儿不久,又要让她离开吗?
林朗不愿。
他看向林初月,双眸依旧温柔:“那我让那位新科榜眼入府,这样阿月你先不着急出去,如何?”
林初月还想挣扎一会儿,可余光看见依旧禁锢住自己右臂的那只宽大的手,林初月随即歇了心思。
她的父亲,不仅位高权重还武艺高深。
“多谢将军理解。”
得到林初月的回复,林朗这才松开她的手。
“我们回去坐,好不好?”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林初月心里也明白,他要说不好,那肯定是不行的。
她只能和林朗又坐回去了。
林朗还想开口与林初月说些什么,但却见她心不在焉,一双眼时时刻刻看着门外。
猜都不用猜,肯定是记挂着那个新科榜眼。
“阿月,我们说了这样久,你肯定口渴了吧,喝杯茶好不好?”说着,又把兰花瓷杯送至林初月面前。
林初月接过喝了一口,但目光却依旧在院门外,不曾偏离。
林朗胸中郁闷,疑惑这新科榜眼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让阿月对他如此在意,念念不忘。
很快,邵砚山在仆从的带引下,越过门槛进了屋内。
他穿着淡青色直身,因着还未及冠,黑发用素色缎布束起,身长鹤立,背脊挺直,对上镇国将军也面色如常,从容自若。
林朗扫他一眼,讶异于邵砚山的气度淡然,但一想到他染指林初月,升起的一分欣赏随即消散,气从心头起,碍于林初月在面前,只能压下怒气。
恭敬行礼后,邵砚山站直,一双清泠的眼转向林初月,但视线触及她,眼里就只剩柔和。
“阿砚!”林初月叫了他一句。
他牵起嘴角,温声应她:“我在。”
他在,不要害怕。
好好的,去了参加同乡进士之间的聚会,怎的这样快就回家?
若是阿砚再晚上一些归家,许就不会牵进这件事情里面,想到这里,林初月心中蓦然生起一份愧疚。
这明明是她的事情,与他无关的。
林朗坐在主位上,他们间的眉眼互动,尽在他眼中一幕不落。
即便胸中愤懑,怒意横生,但他又有什么办法?
究其原因,还是他的错。
是他缺席了阿月的十几年生活,才会让这些小人趁虚而入,他现在要做的,是在阿月不厌恶的情况下,将这些虚有其表的人,一个一个拔除。
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像刚才一样惹得阿月生气。
他微抬下颚,直视邵砚山:“我一个武将,你一个还未上任的文官,素未有过交集,却不知新科榜眼拜访我这将军府,所为何事?”
邵砚山双手交叠,秉持于身前,微微躬腰:“此番贸然前来登门拜访,起因晚辈亲人被您请入府中,久久不得归家,我实在担心,这才上门询问,实属唐突,还望将军见谅。”
“亲人?”林朗扫他一眼,语气淡漠,“何来的亲人,我让人带我女儿回家,与你有何关系?”
他这话,别说是邵砚山,就连林初月也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林朗会这样直接,丝毫不做掩饰就说了出来。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把这样的话直接同阿砚说了,这是想要如何?告诉阿砚,她的亲生父亲已经找过来了,让他们远离自己?
从刚才林朗的种种举动表现,林初月觉得,确实是有这种可能。
林初月随即起身,跟着邵砚山一起,朝林朗微微弓腰:“将军不要再开玩笑了,您怎会是我爹?”
压下想把林初月扶起来的冲动,林朗放缓了语气:“阿月,我没有必要骗你,我已经查过,不会有错的,你是我和念秋的女儿,你不愿相信一时难以接受,爹能理解,但阿爹会给你时间的,阿月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这些年对你的亏欠,好不好?”
这话说到后面,语气低沉近乎哀求。
林初月低着头,努力克制自己质问他的冲动。
“阿月你和念秋长得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呢,你一定是我的女儿。”
话到这里,林朗似乎陷入了回忆,双眸看着林初月,挣扎而又痛苦。
他的神情,不是伪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