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沐颔首:“非常感謝。”
赫爾波說:“期待下次見面。”
“歡迎随時再來。”葉沐端起最為禮貌的笑容,與赫爾波眼中的熱切對比鮮明。
赫爾波抿唇:“再會。”
于是兩個人回到來為赫爾波送行的人群中,赫爾波與衆人又寒暄了幾句,就帶着自己的随從們離開了。
城門處一時只剩下自己人,但由于“自己人”也不全知道葉沐的身份,其他人就只能憋着,氛圍多少變得有點微妙。
葉沐察覺到了異樣,也知道異樣的由來,可同樣礙于不知情的幾個人,她也不好說什麽。
好在赫爾波的離開讓菲伊子爵和埃文鎮長都認為“正事已經結束”,很快就離開了。其他不知情的行政官也和他們的想法差不多,并不多作逗留,紛紛返回自己的崗位。
很快,周圍就真的只有“自己人”了。
以撒環顧四周,謹慎地确認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實情,正要詢問的時候,被阿謝爾搶了先。
“……領主大人,您告訴赫爾波您的身份了?”阿謝爾道。
葉沐看向他,清楚地捕捉到他情緒中的複雜,搖了搖頭:“沒有,他自己猜到的。”
“自己猜到的?”阿謝爾一怔,對此明顯意外。
葉沐苦笑:“他通過一些細節摸到了端倪,然後又有各種細節交叉驗證……我只能說,這位男爵實在太注重細節了!”
她的回答讓阿謝爾更慌了,因為這仿佛是一種很厲害的能力——作為競争者之一,他會因為對手具備他所不具備的能力感到慌張,是理所當然的事。
以撒反倒心頭一松,在他看來,赫爾波自己猜到總比葉沐主動告訴他要好。
他颔了颔首,只問:“他會保密嗎?”
“唔,至少他說他會。”葉沐聳了聳肩,“但如果他沒能信守諾言,那也沒辦法。不過這本身也不可能一直瞞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對此很看得開。
領主一直隐瞞身份,對領地來說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彌天大謊”了。随着領地不斷壯大,這個謊言早晚要被戳破。
所以,雖然她很滿意現在這種狀态,隐瞞身份讓她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也讓她輕松地在“領主”和“餐廳老板”兩個身份之間達成了平衡,過得惬意潇灑。
但如果未來的某一天這個狀态終将被打破,甚至與可能明天就被打破……那她也沒什麽意見!
事情本來就是會一直變化的,誰又能說這個變化一定弊大于利?
她并不想提前為此焦慮。
以撒面對她的輕松,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緩緩點頭:“你說得對。”
“哈哈,所以——朋友們,別這麽嚴肅了嘛!”葉沐作勢擊掌兩聲活躍氣氛,“他只是知道了我的身份,這就是一個很小的事情,不是什麽危機,大家不用替我緊張!”
兩位女爵聞言真的松弛下來,相視一笑,亞倫和另外幾位警員也同樣有所放松,然後他們所有人都莫名有了種默契,一語不發地看了眼以撒、洛爾坎、阿謝爾三人。
他們都在想:領主大人,這三個人恐怕不是單純地因為危機而緊張吧。
也有幾個難免有點惡趣味地感嘆:未來的很多事情,恐怕會變得很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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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羅姆領地。
短短兩三天內,領地中風雲變幻。修補房屋價格的市價漲到頂點又瞬間跌回去只是一個最不起眼的波動,當人們意識到私自修補無法得到領地官方的認可,因此必須花那筆領地官方要求的維修巨款時,除了極少數經濟還算寬裕的不用着急,餘下的大多數居民都開始千方百計地借錢。
人們首先想到的當然是近親、朋友,接着是近鄰。可在這個時候,各個城鎮的官員們基本都已經做完了房屋修繕登記,按照他們那種吹毛求疵的标準,90%以上的民居都需要維修,人人都需要支付一筆巨款,誰又還能有餘錢借給其他人呢?
因此能順利從親朋好友、街坊四鄰裏借到錢的人注定只是少數的“幸運兒”,大多數人都是無功而返。
這種無功而返讓人們愈發感覺走投無路,雖然領主大人“仁慈”地給了三個月的還款期,但每個人都知道,如果三個月內沒還清的話,他們一定會被抓去坐牢。
新的籌錢思路也就很自然地出現了,不少人都想到:可以去借貸。
借貸,首選當然是銀行,可銀行的錢是有限制的,貸款名額很快就滿了,人們只能轉而去找次一等的選項:私人的借貸機構。
這種私人借貸的利息比銀行要高不少,并且周期越長利息越高,很容易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讓人不堪重負。但現在很多人已經顧不上這麽多了,在他們看來雖然“周期越長利息越高”,但至少還能圖個“周期長”——這就比三個月後被抓去坐牢要強太多了。
那些借貸機構也敏銳地抓住了“機遇”,紛紛推出“修繕貸”“煥然一新貸”等各種名目的貸款項目,并為了争搶客源開始提供各式各樣的讓人眼花缭亂的禮物。
但同時,即便是要争搶客源,也并沒有任何一家降低利息。在利息這一點上,他們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都在越做越高。
和那些可怕的利息比起來,辦理貸款所贈的各式小禮物就算再豐厚,也顯得不值一提了。
只是,還是那句話,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已經無法介意這種細節。
在種種求生欲帶來的變動中,也有些人是冷靜的,比如最初被本森敲開房門的麥迪遜和澤茜夫婦。
30000銅幣對他們來說絕對是一筆巨款,他們的兒女又都早已因為意外去世了,夫妻兩個早就清楚自己沒可能拿出這筆錢,麥迪遜先生也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要去借貸t。
但澤茜攔住了他。最初進行阻攔時,澤茜的動機很簡單:這筆貸款他們注定還不上!而還不上銀行的錢也是要坐牢的,還不上那些私人機構的錢則還有可能招致一些更暴力的麻煩!
所以,她即便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也還是暫且穩住了麥迪遜,跟他說:“總歸還有三個月的期限呢,不急這一時,我們再想想看,萬一事情發生轉機呢?”
麥迪遜自己也清楚如果真的借了這筆貸款意味着什麽,因而接受了妻子的勸阻。
之後,當所有人都開始借貸,他們漸漸摸索到一些端倪。
“奇怪,太奇怪了!”麥迪遜雙手背在身後,焦躁不安地在那方狹小昏暗的門廳裏踱來踱去,“這些私人機構放貸,總歸是為了賺錢吧?可他們難道不清楚大家已經沒錢了?!人們蜂擁而至地想要借貸是因為別無他路,可他們就這樣把一筆筆貸款放了出去?不怕所有的人都還不上錢?!”
麥迪遜抛出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好似真的為此困惑,可澤茜明白,他恐怕心裏已經有答案了,只是懼于說出那個真相。
她也同樣不大敢說,因為那個真相令人發指。貴族本就擁有遠勝平民的權力,如果還費盡心思地雖平民加以算計,那就意味着他們的生活将暗無天日。
可麥迪遜的喋喋不休還在繼續,踱步也在繼續。在這方不大的空間裏,他就像只找不到出口的蜜蜂一樣嗡嗡嗡個不停:“如果真的人人都還不上錢,他們怎麽辦呢?只靠暴力催收恐怕他們的人手不夠用吧?那難道全都破産?将數年來的努力付諸東流?肯定不會是這樣!這太蠢了!”
澤茜本就也在心煩,被他搞得更加焦躁。又聽了一會兒之後,她終于對這只盤旋的蜜蜂忍無可忍,嘆了口氣:“那麽,我想他們應該會有更行之有效的催收方式吧。”
這句話仿若一個開關,令麥迪遜充斥不安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
在那幽暗陳舊的燭火黃光裏,他向妻子轉過臉,兩位同樣年邁的老人視線相接,澤茜看到無可掩蓋的恐懼在丈夫眼中溢開:“你也這樣想?”
“麥迪遜……”澤茜神情悲憫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想沒必要自欺欺人了,事情就是我們想的那樣——那些私人借貸機構背後是領主,貸出去的錢起碼有一部分是領主提供的,也有可能全部都來源于領主也說不定。當他們收到利息,會和領主分賬,至于如果有人還不上,領主也會想辦法讓他們‘還上’的。”
——“暴力催收”不是什麽新鮮事,但當催收的那一方能調用軍隊,那就又是另一種程度了。
仔細想想,這一切做得多麽巧妙啊!
領主在繼承領地之後做出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稅法,讓居民們很難離開這裏。現在又借口房屋維修放出這樣的貸款,并且還假借了私人機構的名義——恐怕有些借貸的人多少還有點沾沾自喜呢!覺得自己如果真的還不上,那些機構也拿他們沒辦法!
等有朝一日真的被士兵逼到門口,他們才會恍然大悟。可到那時候,一切都已成定局了。
澤茜突然覺得,這片領地、這片她生活了幾十年的家鄉變得很像一個牢籠,他們逃又逃不掉,只能在裏面飽受盤剝。
麥迪遜也一聲長嘆:“澤茜,親愛的,我想我們必須換個地方生活了。”
澤茜一愣:“但想離開這裏,我們要先交齊下一季度的稅款才行,我們哪有這個錢?”
麥迪遜擡眼看了看這陳舊的房子:“房子還可以賣。”
确實,即便是在現在的修繕風波裏,房屋的交易也沒有被禁止。事實上尼克羅姆也并不在意這筆錢由哪任房主來交,只要他們自己能談妥就行。
可這當然還是會影響房屋交易的速度,更何況:“就算賣了房子也不夠的。”澤茜道,“賣房本身就有重稅,一大半錢都要扣進去。”
“是的,你說得沒錯。”麥迪遜沉沉點頭,“想靠這筆錢交清一季度的稅款離開領地是不夠,但找一個黑暗法師幫我們一個忙,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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