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安守義如何心慌意亂自然是後話,眼下他還在洋洋自得自己生了個好兒子。
而他的好兒子,安連華回到六皇子所住的宮殿時,已經有一個宮女在外候着等他了。
對方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一瘸一拐,走在前面帶路道:“六皇子在等安公子。”
聽到這,安連華面露欣喜,但又很快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事。
六皇子應該已經知道了吧,那他……
安連華難得忐忑起來。
他其實還有些摸不準六皇子對他的态度,安連華被安守義保護得太好,平日接觸的那些好友都是次一等的大家公子,跟現下同出現在行宮那些重臣之子自是不在一個階層。
安連華被捧慣了,唯一讓他變得小心謹慎的那就是六皇子,這個人位高權重,是他從未觸碰過的階級。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即便是這樣的天之驕子,一樣會在見到他時淪陷。
可是最近,對方好像越來越超出他的掌控。
或者說,這個人本就不應該有其他想法,合該跟以往他接觸到的那些人一樣,對他言聽計從。
一開始确實如此。
可慢慢的,六皇子變了。
薛雲欽見到前來的安連華,俊朗的面龐溫潤依舊,笑容如沐春風,嗓音清和,“聽說今日連華你受傷了?”
聞見他關懷的口吻,安連華稍微松了口氣,擡了擡眸,眼眶微紅,故作堅強:“我沒事。”
薛雲欽上前,手指輕輕擦過他眼尾,“沒事就好。”
安連華噎了下,身上的疼痛仍在。
五髒六腑好似都移了位,岐王下手也太狠了。
薛雲欽眼中蘊着柔色,濃濃一片,像是掩藏着什麽,“連華可願幫本皇子一個忙?”
安連華一聽還有自己能幫得上忙的,連對方口中帶着疏離的自稱都忽略了,急問道:“什麽忙?六皇子請說。”
問完,安連華又斂着眼,有些羞赧地道:“只是……我怕自己完成不了六皇子您交代的任務。”
薛雲欽笑意輕淺,手緩緩從他眼尾下落,指尖似有若無地滑過他臉頰,“你可以。”
他說的又輕又緩,是慣來溫和的語調,卻無端讓安連華覺得有些不适。
薛雲欽還在說:“也只有連華可以。”
安連華臉上顯出個笑,但那笑維持不到一秒,很快就僵在了臉上。
便聽薛雲欽道:“我希望連華你可以找個機會,替我請岐王妃過來一敘。”
讓他試探試探,他那位三皇兄的珍視是否作假,倘若是真……那會不會瘋呢?
他很是期待。
安連華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他看着薛雲欽,終于發現對方望向他的眼神很輕,似微不足道一般。
“連華?”
薛雲欽喚了他一聲。
安連華:“阿瑾,我……”
薛雲欽溫聲打斷他,聲音依舊輕柔,“連華不願意,是嗎?”
安連華搖頭,“不是的。”
頓了一下,他咬着牙,“我、願意。”
安、連、奚。
是你。
安連華終于想起來是哪裏不對了。
好像從一開始,就是因為這個人的出現,一切都變得不對勁。
就像是……
原本該由他來掌控的東西,在遇見安連奚那一刻起就開始脫離掌控。
岐王如此。
對方不是性格暴戾,患有瘋病那?哪裏會是願意寵着一個人的性格。
謝景也是。
他們一開始明明相談甚歡的。
還有沈玦,莫名其妙地讨厭他。
最後是……
薛雲欽垂下手,同他道:“那連華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安連華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眼珠幾近赤紅。
是安連奚。
都是安連奚……
安連奚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醒來,睜開眼就是薛時野坐在床頭,聽到動靜後即刻将竹簡丢掉後朝他湊近的一幕。
薛時野擡手覆在他額上感受了下。
沒有發燒。
安連奚一把捏住他的手,彎起唇角,眼睛亮晶晶道:“沒事吧。”
薛時野順勢反握住他,“嗯。”
安連奚撐起身,“我都說沒事了。”
外衫不知什麽時候脫下,他只穿着一件單衣,起身時壓住了衣衫的一角,接着是肩頭一涼。
烏黑的長發垂在雪白一片的肩頭,兩種顏色的極端反差造成的視覺上的沖擊,薛時野喉頭滑動,呼吸漸熱。
安連奚轉頭,肩膀露出來了一塊,他好像壓到了衣服,剛動了下扯了扯衣服準備去拉,但有只手比他更快。
薛時野替他把衣服拉好。
安連奚道謝:“謝謝。”
薛時野深深凝視他良久,腦海中隐約浮現起這衣衫的光景,他‘嗯’了聲,轉過身去。
“你去哪?”安連奚叫住他。
“……沐浴。”
安連奚看了眼天色,還沒黑,這一覺他沒有睡到晚上。
大白天洗什麽澡。
安連奚剛想說什麽,薛時野卻已大步走出了房間,步伐竟顯得有些急促。
難得見薛時野這樣,安連奚圍觀了一下,自己摸索着下床穿衣。
當然,他沒再挂那些叮叮當當的配飾,只取了條樣式簡單的玉帶纏腰。
薛時野再回來的時候,安連奚簡單用了些東西,他等了對方好久,看過去,“你好慢。”
他走過去,讓人傳膳,說:“不必等我。”
安連奚反問:“那你用過了嗎?”
薛時野沒說話。
看樣子就知道是沒用,在等他睡醒,安連奚心裏暖暖的,莫名泛着甜味,但他還是說:“你也不用等我。”
薛時野仍未說話。
安連奚懂,這是不答應。
膳食很快送了上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跟着鑽入鼻端,安連奚聞了聞,“好香啊,是什麽味道。”
張總管在旁邊笑道:“應該是雪蓮的香氣。”
安連奚:“雪蓮?”
張總管見薛時野未阻止,于是也為他們家王爺說着好話,“聽聞陛下曾得過紫砂國進貢的一株天山雪蓮……”
他欲言又止,而後悄聲随同送完膳食的侍女們退出了房間。
安連奚不知為何,突然就想到了今晨薛時野去找明康帝。
他轉頭望着薛時野。
薛時野亦轉眸看他。
四目相對,安連奚嘴巴張合,忽地道:“我可以現在猜了嗎?”
薛時野眼中不禁溢出一絲笑,開口時,聲音裏帶着不自知的寵溺,“可以。”
安連奚便道:“你找陛下,是為了要天山雪蓮的?”
這個他只在書裏看到過,是好東西,能被明康帝珍藏起來,其寶貴程度可見一斑。結果就這麽被薛時野要過來,然後炖了。
薛時野笑了下,将天山雪蓮炖的湯盅端來,舀了一勺遞到他唇邊,“真聰明。”
怡人的清香撲鼻,萦繞鼻尖,經久不散。安連奚聽到他逗弄的口吻,也不生氣。
太醫說了,他這身體只能溫養。
薛時野和明康帝關系冷淡,卻願意為了他去求來這株獨一無二的天山雪蓮,安連奚鼻頭突然酸酸的。
薛時野見他低着腦袋,半天也不張口,放下勺子,伸出手将他下巴勾起。
只見安連奚眼眶不知不覺泛起一圈紅意,鼻尖也紅紅的,烏黑的眼瞳中沁着水光。
要哭了。
薛時野眉頭微動。
“薛時野。”
安連奚叫了他一聲。
薛時野看着他,“嗯。”
安連奚輕聲喃道:“你怎麽這麽好?”
在此之前,除了父母,沒有人對他這麽好過。
來到這個書中世界後,安連奚有了溫木的關心,張總管和林婆婆、映恬和映紅的照顧。
但總歸是和薛時野不一樣的。
具體是什麽,安連奚說不上來。
這個人就是不一樣。
薛時野驀地傾身,把人抱坐腿上,是兩人都習慣的姿勢,他的指腹在安連奚眼下輕輕摩挲,“不哭。”
安連奚把頭埋了下去。
他就要哭。
薛時野在他背上輕拍,“再不喝就涼了,涼了便不好喝了。”
說話間,安連奚未曾擡頭。
薛時野随即又道:“我這麽對你好,日後是要還的。”
安連奚停了抽泣。
“怎麽還?”
天山雪蓮,把他賣了都還不起。
薛時野撩起唇角,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日後再說。”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但安連奚成功被他說服,就着薛時野再次遞到嘴邊的勺子一口一口把湯喝了下去,只是喝到一半他就停了。
“喝不下了。”
“喝得下。”
安連奚搖搖頭:“真的喝不下了。”
對于他的食量,薛時野十分清楚,聞言擡了擡眉。
安連奚低了低眼,錯開和他的對視,低聲開口:“……我想你也一起喝。”
薛時野怔住。
但是天山雪蓮只有一株,本就是為他求來的,薛時野沒有一起喝。
安連奚見他是真的不喝,又怕浪費了。
這是他将來要還的,于是慢慢端起來自己喝了,喝罷還沖他亮了亮喝空的湯盅,“喝完啦。”
少年眉眼彎彎,笑容清甜。
薛時野幾乎要溺在那雙笑眼裏,置于膝頭的那只手有一瞬間想将之捂住,然後……
安連奚對此毫無所覺,放下湯盅後開始布菜,給薛時野盛了碗湯。
盛碗湯後,安連奚舉起勺子,側過身轉向後方的薛時野,遞過去,做了個口型,“啊——”
充分做到了禮尚往來。
薛時野一頓,凝視他良久,低下頭。
鮮美的湯汁進入口/腔,沿着喉/管往下,薛時野盯着還在樂此不疲地享受投喂別人的快樂中的安連奚,一口接着一口。
喉結每一次的聳/動,像是在吞/咽着某種美味。
吃完一頓飯,安連奚身上出了點汗。
也有可能是天山雪蓮實在滋補。
薛時野又讓太醫來了一趟。
确定是天山雪蓮有用後,開始尋思庫房裏有哪些滋補卻又無害的相似之物,最後對安連奚道:“我再出去一趟。”
安連奚想換間輕薄點的衣物,薛時野沒讓,太熱了,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恹恹的,靠在躺椅上,“哦……”
只在薛時野走出門時問了一句,“去哪?”
薛時野表情淡漠,“見陛下。”
安連奚先是不以為意,接着就坐了起來。
明康帝的庫房,危!
薛時野摸了摸他發燙的臉,紅撲撲的,像是熟透了的果實,誘人采撷,“我很快回來。”
安連奚知道這是在為他謀福利,于是蹭了他指尖一下,“那你快去快回。”
薛時野指節微屈,在他下巴上撓了下,動作熟練至極,“好。”
安連奚目送薛時野離開。
對方一走,房間都像是變得空蕩了。安連奚又默默靠了回去,準備消磨時光,同時還覺得躺椅有些硌得慌。
然薛時野剛走沒多久,外面便有侍從過來禀報。
“啓禀王妃,安公子過來,說想見您。”
安連奚一瞬都沒反應過來,誰是‘安公子’。
下一秒,他想到了。
是安連華。
他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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