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洛睫毛輕顫:“等,等離婚證辦好,我就……就搬。”
傅瑜點了點頭。
阮洛覺得自己的身體太奇怪了。
該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才對啊,可是為什麽身體給他的反饋有些難受。
身體忽然間很冷,一下子什麽都不想吃了,眼前的牛奶仿佛索然失味。
阮洛的腦袋是空白的,耳朵邊也發出了一陣一陣的轟鳴。
他不但吃不下飯,甚至不願意再在傅瑜面前待一秒。
他幾乎是倉惶起身,落荒而逃:“傅先生,我吃,吃飽了……我先回,回房。”
阮洛扶着樓梯把手,跌跌撞撞上了樓。
在轉角時終于沒忍住,眼睛裏的霧氣化成了水,大顆大顆往下砸落。
傅瑜坐在餐廳座椅上,指甲嵌進手心掐破了肉掐出血來。
他周身氣壓極底,眼底暗潮瘋湧,他沉着臉吩咐立在餐廳外的女傭:“把牛奶端給他,去守着他。別讓他傷害自己,如果有異樣直接打我電話。”
那女傭早看出傅瑜對阮洛和往日的不同,站在地上一直如履薄冰,此刻連忙道了聲“是”,慌裏慌張地追了上樓。
傅瑜摸摸索索點開一根煙,胡亂地抽。
他用盡所有的理智克制着情緒,才能逼迫自己坐在原地。
女傭端着牛奶敲響阮洛的卧室門。
阮洛打開的時候,眼眶紅紅的。
女傭道:“先生您得喝了這杯牛奶。”
阮洛很聽話,捧起來小口小口喝掉了。
女傭舒了口氣。
牛奶裏摻了鎮定素,以及抗抑郁藥物,可以在一定時限內,預防抑郁患者病情發作。
副作用是會讓人思維遲緩。
這是傅瑜吩咐她放的,是那位姓宋的醫生交待的。
當時宋醫生在電話裏跟傅瑜說這些的時候,她正蹲在傅瑜身邊放果盤,不小心就給聽見了。
阮洛喝牛奶的時候,女傭趁機打量了阮洛的房間。
鎖好窗戶,确認阮洛房間沒有可以自傷的工具後,才接過阮洛喝完的杯子道了句“先生晚安”退出房門守着了。
阮洛重新關了門。
躺在床上,又是怎麽都睡不着。
他心裏亂的很。
想了好多事,想着從前承受過的來自“傅瑜”的折磨,又想着後來“傅瑜”對他的種種溫存。
及至現在,傅瑜的……成全。
阮洛迷茫極了。
先前想起真相時,那種滔天的恨意在傅瑜的後退裏,竟然也像退潮一般逐漸褪去。
冷靜下來的他,開始咀嚼把槍/口頂在傅瑜太陽穴的時候,傅瑜讓他開/槍,還教他脫罪;開始咀嚼傅瑜給他構築起的無憂無慮的後路。
他開始念及——
傅瑜的好。
瀕臨消失,将成為歷史的好。
阮洛心裏滞悶極了,他覺得連呼吸都有些難過。
坐起身打量昏暗的房間,才發現房間裏的擺設幾乎全是傅瑜在蘇黎世給他天價拍下的奢侈品。
彩寶彩鑽的挂件擺件,星星一樣反着光,讓他此刻猶如置身在夢幻裏。
阮洛待不下去,起身推開門,看見拿着吸塵器在門外比劃的女傭時吓了一跳。
女傭道:“先生還沒睡,我值班打掃呢。”
阮洛心想我怎麽不知道別墅還有人值夜班二十四小時打掃……
但他無心深究這些細節,只是點了點頭:“辛苦了。”
他甚至沒發現,他走到哪裏,那女傭就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吸到哪裏。
阮洛輕手輕腳走在長廊,路過傅瑜卧室門前忍不住看了一眼。
門緊掩着,應該是睡熟了。
他自然不知道他能看見的都是傅瑜願意給他看的。
傅瑜其實就在盡頭落地窗簾投下的暗影裏,緊緊把他盯着。
阮洛想要上頂樓的露臺透氣,發現通往頂樓的小門竟然推不開。
又鎖了。
他就開始往樓下走,一邊緩慢地走,一邊依稀回想着從前在露臺差點墜樓,傅瑜抱着他時關切的神情。
那時候傅瑜好像很用力地吻過他。
走到樓梯轉角時,餘光看見了放在薔薇花叢邊的貓砂盆。
那是小貓忘忘的。
他看了一眼,就扶着樓梯把手繼續往下走。
從三樓走下一樓的時候,脊背忽地一僵。
從前某個被忽視的記憶片段,像是被打開封印,脈沖一樣湧入腦海。
那塵封在時間長河裏的某句尋常對話,在這個愣神的瞬間,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他遲鈍的腦袋再次炸響在他的耳邊——
“傅瑜,我們可以給小貓起個名字麽?”
“叫忘忘吧。”
“小狗才會汪汪叫。”
“小貓說它也想學會汪汪叫,因為這麽叫着,好像能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
“它從前是流浪貓,一定有過很多不開心的事。但以後這裏是它的家了,永遠的家。所以我希望,我希望它能和一切黑暗的過往告別。”
忘卻已久的言語猶如埋在荒土下不見天日的塵埃,隔着一個世紀的濃霧突然被暴風席卷烈烈撲面而來。
擊穿了阮洛惶惶躍動的心髒——
“小貓說它也想學會汪汪叫,因為這麽叫着,好像能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
阮洛雙腳一軟差點栽在地上,他捂着鈍痛的心口,抓着扶手喘/氣——
“它從前是流浪貓,一定有過很多不開心的事。”
“以後這裏是它的家了。”
“永遠的家。”
“我希望它能和一切黑暗的過往告別。”
阮洛失魂落魄,喃喃着道:“……那時傅瑜嘴裏的‘它’,難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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