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主母!四个字在幽王心中炸开了锅,想他秦褚称霸南方,尚不敢言明逐鹿天下,韩氏之女竟有此等命格?幽王心中又酸又恨,可转念一想,天下主母生在他幽国啊,这岂不意味着……
思及此,幽王陡然笑出声来,他走下王座,扶起地上女童,“好孩子,抬起头来。”
月下听话照做,清澈的眼中满是不解。幽王冷冷地将她看了又看,“太子呢?”他问道。
不等幽王身边的侍从回话,钱乔致上前一步抢先答道:“回王上的话,太子殿下近日都在苦读,不曾参加宫宴。”
幽王赞许地点了点头,看向钱乔致,“太子这般争气,你这个舅舅功劳不小啊。”
“这都是王上王后教子有方,臣不敢居功。太子殿下勤勉上进,真乃幽国之福!”
听着这般歌功颂德,幽王心头极是熨帖,他招来内侍,“全福,带韩月下去见见太子。”
夜幕沉沉,引路的宫女一身轻纱宫装,飞起的衣角染着幽幽荷香。
全福瞥了一眼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月下,勾了勾嘴角。到底只是个孩子,就算强作镇定也还是怕的。
“全公公。”东宫的守门太监急忙上前行礼。
全福眯眼挥了挥手,道:“王上命我带韩家小姐来见殿下,殿下现在何处啊?”
守门太监看了看他身后的女童,上前一步对全福耳语了几句。全福眉头一皱,收回刚跨出的左脚,招来同行的小内侍,“你进去禀报殿下,就说奉王命带韩将军之女前来觐见,请殿下拨冗片刻。”
小内侍躬了躬身,快步走进东宫宫门。
不一会儿一道女声惊慌吟哦,伴随着太子的怒吼,“混帐!没见本太子正在办事吗?”
小内侍的声音让人听不清。
“狗奴才,竟然借着父王的名义来压制本太子!”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是全公公让奴才进来禀报的,不然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扰了太子殿下的雅兴啊。殿下!殿下饶命,殿下……”小内侍的求饶声陡然消失。
半晌,仅着中衣的太子一脚踢开宫门,怒道:“来人,把这个死奴才给本太子抬出去!全福,滚进来回话!”
宫门外,全福眼皮一跳,刚要对左右叮嘱几句,又听太子破口大骂,像是怒极。他顾不得安置女童,急忙跑进宫门。随行的宫女太监一时也慌了,心中只惦记着自己的小命,待回过神来韩月下已然不见踪影……
原来太子是恶鬼啊,刚才那个小公公被他吃了吧,幽王送她来这里难道是给恶鬼当点心的?是,一定是,哥哥说过她和娘是来当人质的。人炙人炙,就是把人烤成肉串串吧。不行,她一定要告诉娘,一定要……
月下一路疾跑,突地撞到什么跌倒在地。她抬起眼,只见一个少年站在黑暗里。她正分辨着来人是谁,就听不远处几个人压低嗓音叫道:“韩小姐!韩小姐!”宫灯如流萤般越来越近,她又急又怕,爬起身来就要再溜,却被那少年一把拽进树丛里。
待那些人走远了,她钻出树丛,借着湖水倒映的星星灯火这才看清了“救命”恩人的样貌。只见他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一对似翠非翠远山眉,一张似启非启朱红唇。
世上竟然有人能和弄墨比美,而且还是个男的!月下真真惊讶了。
她学着父兄有模有样地抱拳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见她这般稚气,那人莞尔一笑,“本侯要没记错,女子应是屈膝而礼。”
她窘得小脸通红,少年笑得愈发恣意,一双流转的桃花目像是要滴出水来。
“你真的是韩柏青的女儿?不像,不像啊!”
“咦,你怎么知道?”她好奇地问。
少年敛容,一双俊目犹带笑意,“天下六分,众人皆知雍王因不满荆国进贡的岁币出兵伐荆,荆国文太后遂派出使节求助幽王。三天前韩柏青奉王命出征,幽王体恤将军,特将韩将军妻女接入宫中‘看顾’。适才那些宫人称你为韩小姐,答案自然不言自明。”
闻言她眼眸亮亮,有些崇拜地看向少年,“那你是谁?”
少年微微挑眉,笑意如潮水般退离美目,他道:“说来本侯与韩将军颇有缘分,当年若不是将军在林原大败我青国十万精兵,本侯岂会身为质子离乡背井?”
月下愣住,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却听懂了一点,是她爹爹害这人离开家乡的啊。
“对……对不起。”她低头嚅嗫道。
少年神色奇异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爹爹一定不是故意的。待爹爹回来,月下一定求他放你回家。”
怕他不信,她又道:“恩公放心,恩公的事就包在月下身上!”
少年不由舒展眉梢,桃花目中含着真真切切的笑意,“本侯姓凌名翼然,字允之,以后就有劳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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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翼然望着远去的矮小身影,嘴角微微勾起。半晌,他一正面色,道:“成璧。”
“属下在。”一个沉厚的男声突兀响起。
“进去了吗?”凌翼然眼珠一转,扫了树影一眼。
“进去了。”
“东西呢?”凌翼然走向幽暗的小道,摊开右掌,刹那间一卷羊皮放在了他的掌心。正是幽国国之重宝——六国坤舆图。
“嗯,做得不错。”清澈的童音显得格外无情,他回过头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的舞榭歌台,“看来幽国的大乱,近了。”
七月二十一,微雨初凉,檀济寺朱红色的庙门显得格外肃穆。
经历过月下走丢一事,宫中上下对她的关心更甚,连王后娘娘出门上香也不忘带着韩氏母女。
小手合十,月下学着娘亲的样子跪在蒲团上,只听娘亲祷祝道:“信女愿终生茹素,只愿菩萨保佑信女的丈夫、儿子能平安归来。”
苏堇色闭目喃喃,合十的两手微微颤抖。钱王后见状嘴角难得扬起,心头是说不尽的快意。
“娘?”月下扯了扯苏堇色的衣袖,“娘你怎么了?你别吓卿卿。”
苏堇色睁开双目,眼中隐隐有泪,她将女儿搂在怀中,宽慰道:“卿卿不怕,娘刚才是在求佛。”
“求佛?”月下抬眼看向宝相庄严的观音,一脸疑问,“娘,你不是说过凡事求之不得吗?”
苏堇色一时愣住,钱王后的笑意亦僵在脸上。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门口的小和尚纷纷行礼,檀济寺住持了无大师走入殿中,“稚子真言,老衲愿为小姐卜上一卦。”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惊呼。“了无大师十年前不是已经封卦了吗?”钱王后笑得端庄,但目光极寒。
大师淡然颔首,目色如水地看向钱王后,“老衲愿为有缘人卜卦。”
“有缘人?”钱王后哼了一声,睨向小小女童,“韩将军之女真是有福气,先是钦天监推演出其天下主母的命格,再是封卦十年的了无大师称其为有缘人,真真了不得!”
“娘娘……”苏堇色搂紧了怀中幼女,低声道。
钱王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甩衣袖,转身离去,“红罗,还不跟上!”身后的宫娥紧张地低下头,快步尾随,一行宫娥悄然无声。
“夫人、小姐,请移步拈花堂。”了无大师伸出右手,引路向前。
曲径通幽处檀香阵阵,让母女俩心头的忐忑稍稍平复了些。
了无大师舀了一杯清水,盛在竹杯里,“夫人,请用。陋室无茶,清泉作饮。”
“多谢大师。”苏堇色浅尝一口,露出微笑,“好水,胜茶三分。”
“阿弥陀佛。”老和尚轻转佛珠,“此水非水,此生非生。一切皆佛法,一切皆虚妄。”
“一切皆虚妄……”苏堇色喃喃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小月下仰面念着墙上的佛偈,“娘,卿卿念对了吗?”清澈童声如杯中泉水,令人心间澈凉。
了无微微一笑招来月下,他褪下腕间的紫檀佛珠,亲手替月下戴上。
“大师,这怎么使得?”苏堇色急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无笑容慈蔼,以拇指抹过月下的额间,“今生小姐与了无有三段缘分,请小姐收下佛珠,等时候到了自然明了。”
见母亲没有继续阻止,月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多谢大师!”
老和尚含笑颔首,自禅房的书架上取下一个签筒,“小姐,请。”
月下随意抽出一根竹签,苏堇色紧张地握住她的小手,期盼地看向了无和尚。
他将竹签轻轻地放在桌上,道:“小姐抽中的是九九八十一签中的第一签,此签名为月沉吟,有诗两句可作为解答。”
“月沉吟?”苏堇色轻皱柳眉,担忧地看着女儿。
老和尚微抬白眉,低低沉沉地念道:“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说着将竹签推给苏堇色,继续说道,“这是老衲第一次解此签,也是最后一次解此签。夫人莫急,月沉吟,吟的是中天曲。”
“中天曲?”
“此间真意,日后自知,老衲只能解一句:富贵在手,否极泰来。”
檀济寺的后厢今日格外安静,长廊里连侍奉的宫女都鲜见,透着几分诡异的味道。
“红罗,什么时辰了?”软榻上钱王后闭目问道。
“回娘娘的话,已是巳时二刻了。”红罗跪在榻前,拿着白玉槌,轻轻地为主子敲打背部。
“韩氏母女回来了吗?”
“早两刻已经回到厢房了。”红罗道。
素色的身影动了一下,王后用玉指按了按太阳穴,红红的蔻丹格外冷艳,“那香该燃尽了吧?”
“娘娘圣明。”
“群芳髓可是千金不换的奇香,这次那边可是下了大本钱了。”王后双目似睁非睁,忽感觉到侍婢执槌的手有些不稳,她瞪目低喝道,“你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本宫和丞相撑着,难道你也信了钦天监之言?”
红罗慌忙跪地,“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哼!天下主母?有缘人?本宫倒要看看你们是怎样的下场。”钱王后瞟了一眼榻边的九芝宝鼎,软软出声,“红罗,一炉香尽,又更添香。”
好甜好甜的香味儿,闻得她好想睡,娘也睡了吗?还是……
厢房里,月下迷迷糊糊地想着,直到眼前一片黑暗。
而后,待她醒来——
晴儿,指的是她吗?可是,她明明叫韩月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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