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芭蕉好似青罗扇,将小小的人儿遮得密密实实。韩月下看着近处来回走动的人影,月牙眼瞪得圆圆的,身子一动不动。
“小花猫,躲这儿呢。”
见被发现踪影,月下娇笑着从芭蕉树下跑出。可惜没迈出几步,就被人拦腰抱起。
“眉姨,眉姨,让卿卿再躲一次。”她很没节气节地耍赖。
画眉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真调皮,午觉不睡又出来撒欢,待会儿看你怎么跟弄墨交代。”
月下的小脸瞬间僵住,“她不是回家去了吗?”
“知道怕了吧,也就那个辣子治得住你!”见月下惴惴不安,画眉不忍再逗她,“早上弄墨才出门,她家里的大哥就托门房捎话了,说是她嫂子的娘家出了事,今儿就不能接她回家了。”
“怎么办?弄墨会吃了卿卿的,眉姨……”
不及月下告饶,就听清脆一声,“哟,我是老虎还是狮子,还会吃人呢。”门廊处影影绰绰走来一个红衫美人,削肩细腰,柳眉凤眼。月下见状不妙,立刻缩进画眉怀里。
“不听话的猫儿,看大老虎怎么吃了你!”弄墨卷起袖子,双手直伸向小人儿的胳肢窝。
“哈哈哈……饶命……弄墨饶命……”
“饶命?迟了!”
“眉姨,眉姨!”
见小人儿笑得快岔了气,画眉一把抓住弄墨道:“好了好了,就放过她吧。”
“哼!”弄墨美目一瞪,将月下抱过来,“小姐可知道,你这一溜没了踪影,却害得竹韵、刘妈妈和沈妈妈没了下个月的月钱?”
小人儿呆住。
弄墨叹了口气,“小姐若心疼我们就乖一点儿,虽然夫人待人宽和,但是遇到小姐的事情,夫人一心急也不免会动气。”
月下老实地点了点头,乖顺地倚在她的肩头。
三人才进流风亭,便见苏堇色站起身,“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急死娘了!”
月下从弄墨怀里滑下,一头扑向娘亲怀里,“娘,卿卿错了,请娘不要罚竹韵姐姐她们了。”
苏堇色爱怜地将女儿抱在怀里,“要娘不罚她们也行,不过卿卿得答应娘,每天都要乖乖睡午觉。”
“嗯嗯。”小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卿卿以后睡好长好长的午觉。”
“有多长?”苏堇色问。
小人儿伸长胳膊,认真道:“比哥哥还要长!”
“什么比我还要长?”不远处韩月箫大步走来,进了亭子他一撩衣摆坐在石凳上,拿起一颗樱桃,“说呢,什么比我还要长?”
月下眼中只有吃的,忙道:“谁都不如我哥哥长!”
月箫哈哈一笑,将樱桃塞进她的嘴里,“就你小嘴甜,就你会哄人。”
一口吞下了樱桃,她意犹未尽地看向哥哥,娇声道:“还要!”
一旁画眉捂着嘴偷笑,引得众人好奇地看着她。
“怎么了?”苏堇色问。
“回夫人,画眉只是想起了家乡的童谣。”她抿了抿嘴,眼眉弯弯带笑,“艾叶香,香满堂。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五月五,是瑞阳。门插艾,香满堂。”她一边说着,一边拍手,走到月下面前,“吃粽子,撒白糖。幽国的白糖最甜香,吃一个,要一双。娘不给,泪汪汪。拧着眉,哭着唱:娘看我,比黄花瘦,身上没有三两肉。娘大笑,你不瘦,只是脸比城墙厚!”
这一段好词,引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苏堇色捂着肚子帮月下擦嘴,“卿卿真是娘的心头肉!”
“将军回府了!将军回府了!”就在这和乐欢畅之际,一个穿着上等仆役服的中年男子低着头、弓着腰,在离亭子还有十米远的地方站定,“将军让夫人带着小姐和少爷到正气堂去。”
“知道了。”苏堇色微微颔首,画眉走上前替她理了理着装。月下乖顺地从她腿上滑下,跟在弄墨身侧。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出了亭子,向东走去。
深褐色的长廊蜿蜒幽静,府内种植的树木多半四季常青,院子中的松柏如主人一般刚直,莽莽苍苍直向天际。廊边探出的蔷薇,不似牡丹的富贵,也不似月季的艳美,像极了调匀了的胭脂,也像极了这里的女主人。
待近了正气堂,苏堇色淡淡出声,“除了画眉和弄墨,其他人都下去吧。”
“是。”
苏堇色带着一双儿女走进屋内,画眉和弄墨极有默契地分立门边。
“堇色,你来了。”韩柏青深情地望向苏氏,都道男儿到死心如铁,可亦有柔情似水的一面。他与苏氏乞巧节上一见钟情,不顾幽王反对、亲族抗拒,毅然将这位富商庶女娶进韩家立为夫人。十五年来,两人恩爱依旧,真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柏青,怎么了?”见他略有忧色,苏氏忙走上前去。
韩柏青宽慰地笑笑,他抱起小女儿,指着墙上地图说道:“卿卿,听你娘说你近日识得不少字了,你可知道这些是何字?”
月下眨眨眼,有些吃力地认着,“青、幽、雍、荆、梁、翼。”
“嗯,卿卿真聪明。”韩柏青赞道,随后指着地图最下方一个鞋形的国家,道,“这就是我们幽国,我国有三个邻国,一个是处于五国中心的荆国,一个是西面的雍国,再一个就是东面的青国。除了这三国,还有处于雍国之北、荆国西北的梁国,以及南疆与青、荆两国接壤的翼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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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儿看着地图,完全跟不上父亲的解说。
“卿卿,今年爹爹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这句她听得真真切切,忙问:“爹爹要去哪儿?”
韩柏青从怀里取出一枚白玉挂在她的颈间,“爹爹明日就要领兵出发,这是我家祖传的美玉,你哥哥有一块,这一块爹爹原打算在你生辰那天送给你,只是,来不及了。”
“爹,要打仗了吗?”月箫上前一步。
“又是与青国交战?”苏堇色轻皱眉头,面露愁色。
韩柏青抱着女儿坐到案牍前,道:“此次是对雍作战,雍王因不满荆国进贡的岁币过少出兵伐荆,荆国文太后派出特使向我国求助。王上不顾众臣的反对,决定派我韩家军前去助荆伐雍。”
“爹,请让箫儿同行。”月箫突然跪在地上,坚定地看着自家爹爹,“箫儿已过十四,学习武艺、兵法已有十年,箫儿愿上阵杀敌,为爹爹分忧。”
“箫儿,不准胡闹!”苏氏快步上前,就要将儿子拉起。
“堇色。”韩柏青挥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他极严厉地看向月箫,“前线大战可不像你在书上看的那么简单,战场搏杀也不会像你教习师傅那样手下留情,你可知晓?”
“箫儿知道,箫儿愿往。”
韩柏青欣慰点头,将儿子扶起,“好,此次箫儿就随我出战。”
“柏青!”苏氏惊叫一声,眼中满是不舍。
“堇色,身为我韩家男儿,为国效力是荣耀。”韩柏青一扫刚才的柔情,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我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刀染鲜血,出入战场不下十次。箫儿已经长大,不再是你羽翼下的雏鸟,是鹰就应该接受风雨的洗礼。倒是卿卿,”他看向月下,“爹爹只希望你一生平顺、安乐。”
天蒙蒙亮,月下猛然惊醒,她跳下床,不顾身后侍女的叫喊,赤着脚便向外跑去。
“爹爹!哥哥!”她跑出朱门,只见父亲和兄长正骑在骏马上和娘亲依依惜别。
韩柏青微笑回望,“卿卿,要听你娘的话,待你生辰之后,爹便会凯旋。”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满怀信心地看着俊伟不凡的爹爹。
“我不在家的时候,妹妹可千万不要贪吃哦。不然等我回来了,可抱不动你。”一身红色战袍的月箫在朦胧的晨曦中显得格外俊美,他拉着缰绳,回头笑道,满脸的轻松惬意。
小人儿撒开腿,跑到他的马前,扬起下巴,“哥哥有好吃的,可要想着卿卿。”
“小馋猫!”月箫笑她一声,转身策马向前,一行人消失在了薄薄的晨雾里。
多年以后,这凄凄切切的一幕仍然在她的梦境里若隐若现。
离别,别离……
她姓韩,名月下,出身蛟城韩氏,其父乃六国第一战将韩柏青。照理说她有这样的亲爹罩着,想要在幽国横着走都行,只是偏不巧让她听到了爹爹出征前和娘亲的一番对话,这才明白现实并非如此。
“堇色,待我和箫儿走后,你和卿卿暂时迁到宫里。”爹爹又在说悄悄话了,哼哼,她是在装睡啦。
“怎么走得这般匆忙?还有为什么……”娘是在怕吗,怎么声音有些不稳呢?
“这都是王上的旨意。”爹爹宽慰道。
“起程那么早也就罢了,为何娘和妹妹要进宫居住?王上分明就是不信任爹爹,拿娘和妹妹做人质。”
“箫儿!”
虽然爹爹呵斥了哥哥,可这番言论还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
原来她和娘亲是人质啊。
月下极小心地抬起头,月牙眼偷偷瞟向王座。
睨着座下女童,幽王秦褚心情颇好。韩柏青就算名满天下又有何用,想他爱妻娇女都在这王宫之中,就算他万人难敌还不是得乖乖听命。想到这,秦褚嘴边泛起一丝假笑,“平身吧。”
他虚抬了下手,一脸慈爱道:“月下,你哥哥是叫月箫吧?”
“是!”一听提到她哥哥,月下开心地应道,眼中是难以抑制的骄傲。
“月下琴箫和,好意境啊!”幽王赞了声,举起金盏,“今日韩卿家再传捷报,在容城退敌千里,扬我幽国军威,灭敌数万!”
“这全都是王上的英明决策啊,如果不是我王力排众议,毅然派军前往,韩将军又岂能立下大功?我王英明,英明啊!”宰相钱乔致离席上前,跪倒在地。座下的大臣们亦纷纷离席,共呼万岁,齐颂英明。
“好了,各位卿家平身。”幽王的声音掺着几分骄傲,“今天是乞巧节,本王愿与众卿同乐!”说着向座下递了一个眼色,大太监心领神会地扬了扬拂尘,一群身着飘纱、香肩半露的舞姬翩然而至,一时之间丝竹绕梁,一片纸醉金迷。
月下有些不知所措,娘亲让她少说多跪,可现在她该怎么办?她微微偏头,偷觑着周围。这些人笑得好丑,还不如黑黑的昆仑奴。她嘟了嘟嘴,目光扫过一个角落里的青衣小官。
咦,这个叔叔倒是不同,非但没有那般丑丑地笑着,甚至有些严厉地看着周围。看来他也很是不喜欢这里,倒和她很像呢。不好,叔叔发现她在偷瞧他了。
她急急低头,却见人影闪过,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白发长者跪伏在地,喧闹的宫殿突然安静下来。
“臣楚风恭贺王上大喜!”白发老头的声音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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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大喜?”幽王神色不变道。
“臣观韩将军之女面相,福禄双全,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贵不可言?”幽王喜怒难辨地看着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小小女孩。
“韩将军曾请臣为他一双儿女看相,臣观其命盘,这一子武功更甚将军,开疆辟土非他莫属。而这一女……”他略微卖关子地停顿,令众人目光皆射向这小小女童,“真真是天下主母的命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