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連忙附和:“對,三叔公說的對。”
此起彼伏的對字,一聲聲穿進田恬耳裏,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這就是樸實的村民啊,對他們的好,他們都記在心裏。
徐慕雖然沒救助百姓,都是她負力前行,但她和徐慕夫妻一體,她幫助百姓,他們以為其中也有徐慕的意思。
田恬一直未曾否認這些話語,畢竟其中有大部分銀子是徐慕出的,縮衣節食,典當衣裳首飾,這些都是徐慕的。算起來,應該有他一份。
“我在這裏多謝大家了。”田恬說罷,帶着大家快步往村外走去。
大雨依舊不停下,除了香蘭給田恬打了油紙傘外,也就只有一個孕婦打着傘,其餘所有人全部淋雨前行。
青年壯漢走在前面,一路快步前行,老弱婦孺落在後面,慢慢跟上。
田恬擔憂徐慕,走的也非常快,連着打滑好幾次,田恬依舊沒有放慢速度。
徐慕等人剛從水塘裏狼狽起來,便聽到此起彼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聽着腳步聲和隐隐約約說話聲,怕是有不少人。
徐慕被凍的瑟瑟發抖,周南連忙拿了前車的地毯給徐慕披上:“大人,這地毯有些髒,但是能禦寒,您別嫌棄,先披上。”
徐慕被凍的受不了,此時也顧不得是地毯還是大氅,只要能讓他暖和一些便成。
田恬走到近前,就看見徐慕裹着一塊白色地毯在寒風中發抖,他身旁的幾個衙差比他抖的更厲害。
田恬心口一刺,成親這麽久以來,還從未見過徐慕如此狼狽,之前每一次出現,他都是光鮮亮麗,儀表堂堂。但現在看到這樣的他,田恬只覺得他更近人一些,有煙火氣。
田恬快步跑過去:“相公,您沒事吧?”
徐慕見小妻子大雨中飛奔而來,跌跌撞撞搖搖晃晃的,心裏所有的氣都消失殆盡:“夫人,你慢些,小心摔倒。”心都揪着。
田恬小心近身,眼眶泛紅,連忙吩咐香蘭:“快把幹衣服給大人和差官們換上。”
“是。”香蘭連忙照做。
“相公,先去車上換身爽利衣服,這些衣服都是村民們的,先穿上禦寒,免得着風寒。”
此刻不是講究的時候,徐慕拿着衣服道了聲好,連忙鑽進馬車裏更換。
等他換完出來,村民們基本上都到齊了,徐慕看着這麽多村民,其中甚至還有老人孩童,震驚非常。
“草民等見過大人。”
村民們齊齊跪了一地,徐慕愣了片刻:“快快起來。”
田恬在他面前小聲解釋:“村民們得知相公掉進水塘,十分擔心,整個劉家村的村民們都來了,一定要親眼見到你沒事才好。”
這時村長組織了二十幾個青壯漢下水塘撈馬車,寒冬大雨,一個個無所畏懼下水。
徐慕見此,忍不住道:“水塘凍人,又逢大雨,明日天晴再撈也不遲,讓他們快快上來。”
村長笑道:“大人安心,他們都是務農長大的糙漢,凍一凍不礙事,很快便好了。”
徐慕不知道說什麽好,但确實被村民們的舉動所動容。
馬車很快撈上來,村長熱情邀徐慕去村子歇息一晚,徐慕是來找夫人的,夫人在哪歇息,他自是一起。
一行人浩浩蕩蕩準備往回走,徐慕道:“夫人,你坐馬車。”那麽大的雨,他不想讓小妻子還走路回村。這麽多村民親自過來找他,不管是面子還是裏子,他也該和他們一起走,但小妻子不一樣,她可以坐馬車。
田恬笑着拒絕:“我也想和大家一起走回去。”她身為知縣夫人,也該當仁不讓,哪有坐馬車的道理。
徐慕還想說什麽,田恬笑着道:“相公,我想讓一個人坐馬車。”
“誰?”徐慕疑惑。
田恬直接走進人群,牽了一個十七八歲,骨瘦如柴的孕婦出來。那婦人面黃肌瘦,整個人極為羸弱,只有肚子是挺起來的,能看出她是個孕婦。“相公,讓她坐馬車吧。”今晚徐慕落水,村民們都來了,沒想到她懷着身子也跟了過來,她也是在半路上才知道她跟過來的,當時既感動又心疼。
徐慕也被孕婦震驚了,點頭:“香蘭,快把人扶上去。”其實他知道今晚這麽多村民來接他,真心給他行禮,都是托了小妻子的功勞,夫妻一體,小妻子的功勞被他同享,他心裏清楚,但如此瘦弱孕婦也來了,還是讓他忍不住震驚和動容。
孕婦顯然沒坐過這麽好的馬車,局促不已:“大人,夫人,民婦能走回去,不用坐馬車。”
田恬拉着她的手,把她往馬車上扶:“你懷着身子,不能太過勞累,再說天黑路滑,坐在馬車裏安穩些,妹妹別推辭了。”
田恬喊她妹妹,讓她受寵若驚,感動之餘還是忍不住道:“民婦粗陋,哪配坐這麽好的車,沒得髒了那麽好的馬車。”
孕婦的婆婆此時也從人群中走出來,附和孕婦的話:“大人,夫人,您們就讓春娘走回去吧,都是莊戶人家,哪有那麽精貴。”
“懷孕婦人自是最精貴之人。”徐慕直接吩咐香蘭:“快把人扶上車。”
“是。”香蘭領命。
田恬見徐慕如此做派,唇角止不住的上揚,他除了貪一些,其實還是有點人性的,這讓她絕望之餘有種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又看到了一點曙光。
也許,他還能掰回來,只是過程比較困難。
孕婦及孕婦婆婆拒絕不過,連連道謝。
徐慕田恬等人浩浩蕩蕩回去,徐慕立刻被田恬安排躺到床上歇息:“相公,你先躺會兒,村長已經派人去鎮上請大夫連夜趕來診治,應該過一會兒就到了。”
徐慕躺在簡陋粗糙的床上,左右不得勁,但他也沒什麽可挑剔,這已經是村長家最好的房間:“我都說了沒事的,不用請大夫。”
“寒冬臘月的,你從水塘裏走了一遭,還是請大夫過來看看比較好。”
徐慕執拗不過,只得聽從夫人安排,再次見到夫人對他噓寒問暖,這段時間郁結全部打開:“夫人,我很高興。”
“你高興什麽?”田恬無語,都掉進水塘裏了,還高興的起來,她也是服了他了。
“能見到夫人再次伴在身側,我很高興。”徐慕緊緊凝視着她。
田恬小臉微微發紅:“屋子裏還有人呢,不許胡說八道。”一點知縣的威嚴都沒有。
徐慕笑,并未再多說什麽,片刻,聽到門口一陣動靜,忍不住問:“外面怎麽回事,好像人很多的樣子?”
田恬也聽到聲音了:“我出去看看。”
徐慕點頭嗯了一聲。
田恬開門出去,便看見外面黑壓壓一片,有的打油紙傘,有的頂着蓑衣,村長院子裏站滿了人。
“鄉親們,這麽晚了,你們怎麽還未回去歇息?”田恬驚的不輕。
上了年紀的三叔公披着蓑衣站出來回來:“夫人,我等不放心知縣大人,确認他人無礙之後,我們在回去歇息。”知縣大人和知縣夫人于他們有大恩,在沒有确保大人身體無礙之前,他們哪裏也不去。
田恬既是感動又是心疼:“我在這裏多謝大家好意了,大人他很好,身子無礙,你們快回去歇息吧,現在外面還下着大雨,大家也要注意自己身子,千萬別着了風寒。”
“我們都是糙漢子,風吹日曬已經成習慣了,這點子雨沒什麽大不了。”
田恬一直相勸,但村民們就是不肯離開,最終田恬也沒辦法,只能進去把此事告知徐慕。
徐慕動容不已:“夫人,其實這都是你的功勞,他們如此都是因為你,我實在.....”下面的話不知怎麽說出口。
不過徐慕沒說完,田恬也能猜到他的意思:“相公,你想岔了,其實節衣縮食,還有我典當的衣裳首飾,幾乎都是你出的銀子,這其中你也功不可沒。”雖然徐慕在最後關頭沒有幫忙救人,但徐慕也不是全然沒有功勞:“再說你收拾了哄擡米糧的黑心商家,讓全縣百姓能吃到平價米糧,他們對你心存感激也是情理之中。”
田恬就是要在徐慕跟前多說百姓們的好話,只有徐慕覺得好,只有徐慕心軟,此事才有轉圜之機,百姓們才有一條活命的路,否則等待他們的,只有死路一條。
她已經窮途末路了,完全沒有銀子再支撐下去了。
徐慕沒說話,但看他的臉色,也知道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對村民們所做之事很動容。
“我出去讓他們回去。”徐慕說完作勢便要下床,外面還下着大雨,又是大冷天的,這樣遲早會出問題。
“好,我扶你出去。”田恬伸手過去扶着他的手臂,動作十分自然,兩人突然好的就像是從未吵過架一般。
就在此時,村長恭敬走了進來,行禮請安:“大人,您快躺在床上歇息,村民們已被草民安排妥帖,已全部讓他們進屋中避雨,大家心系大人,在屋子和屋檐下擠一擠便成了。”村長家在沒遭難之前,是村中最大的房子,有十間大瓦房,是村子裏數的着的殷食人家。
“有勞村長了。”徐慕心下稍安。
村長恭敬退出去。
徐慕剛躺回床上,片刻功夫,只見孕婦婆婆端了一個陶罐進來,整個人顫顫巍巍的,香蘭連忙去幫忙。
随着孕婦婆婆進屋,一陣雞肉香彌漫整個屋子。
田恬震驚非常:“婆婆,這陶罐裏是雞肉?”
孕婦婆婆笑的慈祥:“正是。”
田恬表情複雜:“婆婆,這雞可是全村唯一一只鳴啼的公雞啊,不該殺了的.....”多餘的話田恬說不下去,因為她知道婆婆這樣做也是為了徐慕。
孕婦婆婆淳樸至極,笑着道:“不過是一只公雞而已,殺了便殺了,大人之前落水,寒氣入體,得趕緊補補,免得落了病根。”現在日子過的艱難,市面上幾乎沒有糧食,藥材就更難了,大人身份尊貴,肯定是能弄到藥的,可就算要弄到藥,也要明日以後,以防萬一,還是吃點雞肉喝點雞湯補補最好。
徐慕聞言,心裏沉重無比,全村最後一只留來鳴啼的公雞......這份情誼實在太過貴重。
孕婦婆婆連忙盛了一碗雞湯給徐慕端過去,田恬和香蘭自知心意貴重,并沒有過去幫忙:“大人,您多少喝些,這雞湯沒放調料,估計味道不好喝,您別嫌棄。”如今日子艱難,大家夥連飯都吃不上,就更不用說調料了。
這話無形中就好像給了徐慕一個火辣辣耳光,他身為地方知縣,是他的不作為,才讓大家落到這般地步。
徐慕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還是接了,他們一番盛情,如果不接,就真的辜負他們了。
“多謝。”徐慕真誠道謝,以前他很少和百姓接觸,就算有所接觸,接觸的也是那些富賈鄉紳,從未有此種心境。
孕婦婆婆笑着道:“大人快趁熱喝了吧。”
徐慕點頭,應了聲好,這一刻,徐慕半點沒有懷疑碗中是否有毒,若換做以往,陌生人遞上來的東西,他是絕對不會沾,就算沾,也會銀針試毒以後再吃,但這次,他沒有懷疑婆婆的心意。
就在他準備喝湯,突然發現窗戶和門房處多了許多手指洞,仔細一看,那些小洞都有一只眼睛,正巴巴的盯着他看,确切的說是盯着他手裏的雞湯看。
那些眼睛滿眼期待羨慕,純潔無瑕,應該是孩童們附在門口偷看,他甚至還能聽到吞咽口水的聲音。
田恬和香蘭自然也聽到了,香蘭趕緊開門出去查看究竟,然後進來禀報:“大人,夫人,外面是一群孩童在偷看,估計是見大人吃雞肉饞得慌,沒有別的意思。”大人乃朝廷命官,偷窺大人往小了說,沒什麽大不了,但往大了說,可以抓進牢房治罪。
孕婦婆婆連忙在旁邊解釋,小孩子們許久沒吃到好東西,不懂事。
徐慕微微颔首,讓香蘭把孩童們全部叫進來。
大大小小的孩童,上至十一二歲,下至兩三歲,有男有女擠滿了屋子,林林總總至少有二三十個,他們穿着粗布麻衣,面黃肌瘦,看起來可憐極了。
徐慕直接把手裏的雞湯遞給香蘭:“每人一塊雞肉,分給孩子們。”
孕婦婆婆急了:“大人,這雞湯是熬給您喝的,哪有給這群屁孩子的道理,您不治他們的罪已經很好了。”
“給他們喝。”孩子們長期沒吃過好東西,一鍋雞湯能讓他們解解饞,而徐慕不同,他吃過無數山珍海味,就算不喝雞湯,也無所謂:“婆婆,這村子裏除了今晚我見過的孕婦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孕婦?”
孕婦婆婆搖頭:“沒了,只有我兒媳婦一人有孕。”如今這種情狀,誰敢有孕,就算有孕,也生不下來,他們家為了春娘肚子裏的孩子,也是費盡心思節約口糧,這才讓她保留至今。
徐慕了然點頭:“雞肉給孩子們吃,雞湯便拿去給你兒媳婦喝吧,她有身孕,該好好補補。”
孕婦婆婆大驚:“不可不可,這萬萬使不得。”雞湯是熬給大人喝的,如何能送給孩子和她兒媳婦。
田恬笑,心裏十分高興,徐慕表現的越有人情味,她就越開心,這證明他并不是無情無義,她不知道他今晚為何改變如此之大,也許只是做做樣子,也許村民們的善舉讓他感動:“婆婆,您就別推辭了,這是大人一份心意。”
香蘭端着雞肉,一塊塊分給孩童們,孩子們經不住美食誘惑,剛分到手裏就迫不及待吃進嘴裏。
孕婦婆婆叮囑:“快,還不謝謝大人和夫人。”
孩童們相繼跪在地上,連連給徐慕田恬磕了三個響頭,說了感謝的話。
大夫沒一會兒也過來了,給徐慕診治一番後,确認沒什麽問題,這才離開,臨走前開了一劑方子,但苦于沒有藥材,也等于沒開一樣。
房內只剩下夫妻二人,徐慕忍不住道:“我之前就說了沒事,夫人還不信,我自己身子自己明白。”
“讓大夫看看我也能安心些。”
徐慕作勢要起身:“我去讓村民們回去。”
田恬點頭,幫扶他起來,村民們在村長家裏擠了大半晚上,徐慕親自過去确實顯得有誠意。
夫妻二人去說了之後,村民們三三兩兩離開,兩人回到房間安置。
田恬躺在床上,思考半響,還是決定和徐慕攤開談,哪怕明知道上次夜話,徐慕有多生氣,田恬還是覺得必須要捅開這層窗戶紙,不管怎樣,為了百姓,為了任務,為了活命,她都必須要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