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6
不知是命太硬,還是耳邊的呼喚聲句句情真意切,施讓寒在燒了一夜後,于淩晨睜開了雙眸。
他遍身都疼,尤其是喉嚨裏,好像吞了一塊烙鐵上下難動。
“咳咳咳。”開口就是一臉串的咳嗽聲,施讓寒想要壓低聲音,咳嗽卻止不住,拼命地從喉嚨裏跳出來。
下一秒,身邊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他夢中的聲音。
“來,喝口水。”
施讓寒下意識張開唇,冰涼的類似于勺子物品靠近他的唇,倒進一勺溫度适中的水,入口清甜,摻了糖似的。
水入喉嚨,喉嚨宛如迎來甘霖的沙漠,終于滋潤舒适了很多。
“我......睡了很久嗎?辛苦......辛苦你了。”施讓寒咳嗽着低聲說道。
他反反複複地生病,若是身邊沒有人這樣親力親為的貼身照顧,怕是早就死去了。辛苦的是南鶴,這麽多天日日夜夜一直守在他的身邊,殚精竭慮。
施讓寒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他一無所有,僅有的是他早些年工作賺過來的不少錢,他開始盤算留下多少錢夠他和元寶以及5544度過餘生,其餘的......都給他好了。
“不辛苦。”對方醒來,南鶴心裏懸挂的一塊打石頭總算落了下來,竟然有種劫後餘生的幸運感。
施讓寒心裏盤算完畢,試探地開口:“你把這些天的護工費算一下吧?”
沖蜂蜜水的南鶴手頓住,略帶驚訝地挑眉。什麽意思?身嬌體弱的雇主大病初醒的就要開除他了?哈,這跟雙腿殘疾的人站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拐棍是一樣的嗎?
“嗯?我有什麽讓你不滿意的地方嗎?施先生。”
南鶴放下瓷碗,語氣裏帶上了一點郁悶和不虞。
施讓寒心思敏感,瞬間就聽出來了南鶴的反應,咳嗽起來,斷斷續續解釋:“不,我沒有那個意思。咳咳咳......咳咳,我幾次高燒都危及生命,都是你救了我一命。雖說這些都是錢無法衡量的,但是我什麽都沒有,只有一點微薄的積蓄......咳咳咳,都給你。”
原來不是要把他解雇,南鶴放下心來。又覺得施讓寒說話實在妄自菲薄,他怎麽會只有一點微薄的積蓄呢?
南鶴沉下心,說:“施先生,我有些話想要跟你說,如果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放在心裏。”
嚴肅又正經,施讓寒不自覺想到垂危之際的那句:“你快醒,我有個很重要的秘密跟你說。”他想說什麽?是那個秘密嗎?不知為什麽,他卻罕見的緊張起來。
“你......咳咳咳,你說。”
南鶴說:“張嘴,含塊糖潤嗓子。”
施讓寒張嘴,被塞了一塊話梅味的硬糖。他舌頭動了動,舔了一點甜味,心裏都安定了不少。
“施先生,你兩次死裏逃生,說實話,我非常在意。”南鶴說,“你的身體太差,一陣風都能吹到,這些天一直我一直提心吊膽。”
“抱歉......”施讓寒面露愧色。
“我想說的是,施先生身體痊愈後,還是獨自生活對嗎?”
聰敏如施讓寒,也沒有聽懂東一句西一句說話的南鶴想表達什麽,他點點頭:“是。
“一直都是這樣嗎?”
“是的。”
“所以,施先生真的很讓我擔心。我總有不在的時候,再發生這種事該怎麽辦呢?”
施讓寒抿唇,壓抑住喉間的癢意,咬了咬嘴裏的糖塊,順着南鶴的話往下說:“我......生死有命,不該看得太重吧。”
“施先生,這種話不要再說了。我精心照顧你,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南鶴接着說,“施先生,我能把你放在身邊繼續照顧你嗎?”
把你放在身邊繼續照顧......施讓寒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他想......不,不可能。施讓寒下意識否定這個可能性。
“你......想做居家保姆是嗎?”
南鶴:“......?”
啊?什麽?
他這明明是告白!怎麽成了求職應聘啊!
可惜施讓寒看不見南鶴的表情,否則就會發現真是精彩極了。
南鶴驚愕之餘又隐隐覺得可笑,他笑了兩聲,“施先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告白,沒有經驗。那我說得直白一點。施先生,我喜歡你,你能給我個機會繼續在你身邊照顧你嗎?”
告白......喜歡......
施讓寒再次懷疑自己的耳朵,他愣住,霧蒙蒙地眼眸裏寫滿了震驚,剛想說什麽,卻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嗽得撕心裂肺,心肺都在發疼。
南鶴吓了一跳,連忙起身去扶住他,輕柔地給他順背部。
“施先生?”
施讓寒垂着身體,一手捂着發疼的心口,一邊難受一邊卻希望這場咳嗽來得更長一點。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南鶴說的是真的。怎麽會......他怎麽會喜歡上自己?不可能的,不可能。
盲人是負擔,是累贅......他怎麽會喜歡一個累贅。
不會的......他一定還還沒有退燒,還在犯暈。
心裏這樣想,還有要一道聲音再跟他拉扯。這道聲音是他遇到對方後被無微不至照顧時生出來的一點極端妄想,眼下已經借勢發展壯大。
為什麽不會?為什麽不會?他有一副好皮相啊,他工作的時候這副皮相吸引了多少追求者,對方也是其中一個吧。自己明明也對他心動,為什麽不趁機将他牢牢抓在手裏?
答應吧,快答應。不是想要光嗎?現在有束光在奔你而來,不要猶豫了,抓住他。
短短的一分鐘,他心裏有一場不見硝煙的厮殺。雙方撕扯着他的內心,将他撕裂成對立的兩半。
“施先生?”
施讓寒垂眼,理智還是占了上風:“別開玩笑了,我們......我們不可能的。”他竭力擺出冷淡又成熟的模樣,擊退南鶴的告白。
“不可能的原因是什麽?”
施讓寒擡眼,唇角帶了點笑容:“我是個盲人,而且,我比你大很多。感情的事是不能開玩笑的,你不要說了。”
南鶴握住他的手,堅定道:“我要說。施先生,別擺出長者前輩的姿态回絕我。我是年齡小,但是做了決定就會貫徹到底。你是盲人也好,大我很多也好,我既然開口了,就說明我根本不在乎。”
施讓寒想抽出手,卻發現根本就抽不出動,對方強硬起來力氣簡直大得出奇。
“我......盲人和年紀大代表着什麽你知道嗎?代表着負擔和累贅,我不想做任何人的累贅。”
“誰在定義這些是累贅?經過我的同意了嗎?我不認為。”南鶴說,“施先生,不要想那麽多。你要是不讨厭我,可以試試。”
施讓寒垂眸:“我......”
“我要聽實話。”
“好。”施讓寒平複潮水一般的情緒,還是想說點話來吓退南鶴,“我這一生沒什麽真的握在手裏的東西,性格會很偏激。你跟我在一起,害怕了厭惡了提前跑掉,我死也會抓住你的。”
話音落,周圍陷入了安靜。
施讓寒睫毛輕顫,毫無血色的唇慢慢抿緊。
看,他還是會害怕,沒有人會......
他的唇邊傳來輕輕軟軟的觸感,他被人擁進了懷裏。
“施先生,你這樣真的很可愛。”低沉忍笑的嗓音在他頭頂響起,對方似乎憋了很久的笑,裝模作樣嘆氣一聲,“放狠話是什麽意思呀?是真的想吓退我,還是......想讓我再次證明我的真心。”
施讓寒渾身僵住,他難堪地咬住唇。
南鶴低頭吻他:“施先生沒有安全感,像只小兔子。別怕,我不是玩弄你,也沒有騙你,我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你證明我的真心。好嗎?別怕。”
一句話猶如一根定心神針,穩穩地落在他的心腔裏。似乎他無論做什麽,無理取鬧、尖銳刻薄,對方都會無條件地、溫柔地撫平他的不安和倉惶,用心包容他的惡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