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山谷的夜色，浓稠如墨，又清冽如泉。</p>
月光被层层叠叠的巨大叶片筛滤过，只在苔藓地上投下零星破碎的银斑。</p>
凯莉的小木屋里，只余一盏昏黄的炼金灯在桌上摇曳，映照着她蹙紧的眉心。</p>
她面前的水晶培养皿里，几颗饱满的、泛着淡紫色光晕的月光藤种子静静躺着。这是她花了不小代价才从黑市商人手里换来的，据说能提炼出滋养灵魂的昂贵精华。</p>
可它们躺在那里已经整整三天，毫无动静，顽固得像山谷深处的黑石头。</p>
凯莉的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时间就是金币，这种子每多耽搁一天发芽，她就晚一天赚得盆满钵满。</p>
白天乌的眼泪倒是让几株濒死的银叶草恢复了生机，可眼泪对催生新芽似乎效力不足。</p>
屋角的干草堆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p>
那是乌临时的“床铺”。</p>
凯莉大发慈悲（直接）分给他的。</p>
此刻，那头流水般的浅金色长发铺散在干草上，仿佛自带微光。</p>
乌蜷缩着，似乎已经睡熟，呼吸清浅均匀。</p>
然而，或许是梦到了什么，他无意识地、极轻地哼起了一段模糊的调子。</p>
那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见，不成曲调，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舒适的呓语，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轻柔韵律，泉水般潺潺流淌。</p>
凯莉烦躁的敲击动作猛地一顿。</p>
她的目光锐利地射向水晶培养皿。</p>
就在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哼唱响起的同时，培养皿里那几颗死硬的月光藤种子，表皮之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紫色流光！</p>
凯莉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种子。</p>
乌的哼唱断断续续，时而清晰一点，时而模糊得融入呼吸。</p>
而那种子内部的微光，竟也随之明灭不定，仿佛在呼应着那缥缈的节奏！</p>
不是错觉！</p>
凯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更猛烈地跳动起来，撞击着她的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声响。</p>
一种比发现眼泪功效时更加强烈的、近乎战栗的狂喜瞬间席卷了她！歌声！他的歌声竟然能催生种子！</p>
她几乎是弹跳起来，动作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踉跄。</p>
她一把抓过桌上那张之前立下、墨迹未干的“眼泪契约”羊皮纸，看也不看就将其粗暴地拂到一边。</p>
另一只手迅速抽出一张崭新的、质地更厚实昂贵的羊皮卷，羽毛笔蘸饱了墨汁，手腕悬停，略一思索，便刷刷刷地开始书写。</p>
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p>
新的条款在她笔下飞速生成，一条比一条更“高效”，更“物尽其用”。</p>
她不仅要求歌声，还细致地规定了时长、时段，甚至暗示了需要根据药草的不同特性调整旋律——尽管她根本不懂精灵的歌谣。</p>
写完最后一行，她放下笔，拿起那张墨迹未干、还散发着特殊墨水气味的契约，径直走到屋角的干草堆前。</p>
“乌。”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却不容置疑的兴奋，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有些突兀。</p>
乌长长的、如墨画般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p>
那双浅蓝色的眼眸里还氤氲着未醒的睡意，清澈得像蒙着水雾的湖面，茫然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凯莉，以及她手里那张看起来就很正式的羊皮纸。</p>
“签了它。”</p>
凯莉言简意赅，将契约和笔递到他眼前，语气是惯常的通知，而非商量。</p>
“以后每天晚上，给我唱摇篮曲。”</p>
“摇……摇篮曲？”</p>
乌显然没完全清醒，懵懂地重复着这个词，下意识地接过羽毛笔。</p>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新条款上，看到“歌声”、“催生”、“每晚必须执行”等字眼时，他脸上的睡意瞬间消散，被一种清晰的惊慌所取代。</p>
他抱着膝盖，往后缩了缩，浅金色的长发滑落，遮住他一部分侧脸。</p>
他小声地、带着恳求意味地抗议：“我不会唱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p>
“不会？”凯莉挑眉，打断他的支支吾吾，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并非恶意的审视。</p>
“再包你一顿饭……”</p>
她猛地转身，几步走到桌子旁，一把抓起桌上那个编得歪歪扭扭、却盛满了鲜红多汁浆果的小篮子——那是乌今天的口粮。</p>
她将果篮举高，然后，手腕故意一松。</p>
“啪嗒。”</p>
果篮并没有掉落，只是被她险险地捞回手里，但里面好几个最饱满红润的浆果却滚落出来，掉在有些灰尘的地面上，沾上了污迹。</p>
乌的目光追随着那几个滚落的浆果，浅蓝色的眼睛里瞬间漫上心疼和不舍，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无声的惊呼。</p>
他看了看地上的浆果，又看了看凯莉那张写满了“没得商量”的脸，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指尖微微发白。</p>
“唱，就有吃的。”凯莉晃了晃手里的果篮，里面的浆果诱人地滚动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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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唱……”她故意拉长了声调，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沾了灰的果子，意思不言而喻。</p>
乌低下头，浅金色的长发彻底垂落，将他整张脸都埋进了阴影里。</p>
凯莉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肩膀微微绷紧，听到他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吸气声。他在挣扎。</p>
在人类的传说里，精灵的歌声，可以使植物快速的成长并且恢复生机。</p>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p>
只有炼金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微响。</p>
良久，就在凯莉的不耐烦即将达到顶峰，准备再次施加压力时，乌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p>
脸上那种惊慌和抗拒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让人看着莫名心头发紧的安静。</p>
他没有看凯莉的眼睛，只是沉默地伸出手，从凯莉手里接过了那支羽毛笔。</p>
他的手指有些冰凉，碰到凯莉的指尖时，让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p>
乌没有犹豫，在那张新契约的末尾，找到了凯莉指着的地方，再次画下了那个缠绕藤蔓般的精灵印记。</p>
笔迹似乎比上次更加沉重一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