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站在迦叶西门城楼的瞭望塔上,正好可以远眺大半个春申府的繁华夜景。

当初如此设计,本是为了观察护卫春申将军府中的安全,不料如今,却成了春申喜兄妹和小毒的避难所。

专责守卫迦叶城西门的千户桂亚,论起来还是春申喜的远房表舅。今夜春申喜一行突然形容狼狈前来造访,桂亚自然满腹狐疑,但他并未多问,只吩咐人好吃好喝伺候就托辞离开。春申喜未拿定主意之前,也不愿多作解释,两厢也算各得清静。

小毒终于得以换身干净衣服,吃顿热乎饭菜,一番休整之后,已变得精神许多。春申喜却食不甘味,只勉强用了些茶水点心,就整晚呆望着府邸沉思。除了春申烈在外独居,整个春申家族都住在一起,但春申喜却不敢返回这个近在咫尺的家。

豪门庶子的本能,让春申喜在波谲云诡的情势下更加小心,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打算请桂亚先去觐见自己的父亲春申令。可春申令早已离开迦叶的消息,则让他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

听完春申喜的心事,小毒苦笑一声道:“我只道只有穷人家的日子难过,没曾想你们大户人家的日子更难过。”

春申月不解地问:“什么是穷人?穷人为什么会难过?”

小毒无奈地看着这个比卿小鱼更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解释道:“我就是穷人。”

“你为什么是穷人?”春申月饶有兴趣地追问。

“因为我爹是穷人。”小毒想了想,回答道。

“傻妹妹,你就别添烦了。”春申喜实在有些听不下去,插嘴道:“穷人愁的,不过是明天没钱吃饭,而我们要愁的,是明天没命吃饭!”

提到吃饭,小毒莫名又想起了和卿小鱼大闹四海酒楼的往事。他隐约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去吃那顿四海宴,会不会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自己还可以和老爹过着贫穷却也快乐的日子。

“哥,你真觉得是大哥二哥要害我们么?”春申月怯怯问道。

“若没人撑腰,五旗海盗谁敢劫船,还加害我们的娘亲?”春申喜愤愤道。

“那他们为何如此呢?”春申月又问。

“因为我们的爹是春申将军。”春申喜红着眼眶道,他心知母亲之所以带着他俩远走,本意就是为了逃离世子大位的争斗旋涡,没想到遭遇离奇横祸,联想起往日种种,他无法相信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没有嫌疑,但若没有父亲撑腰,他的怀疑根本没有被印证真伪的可能,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

“小毒哥,你是如何练就的一身好功夫,能教教我么?”春申喜抹抹眼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小毒下意识摸摸腰间的马鞭,多少有些心虚,干咳两声道:“好说,好说,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娘在东郊城外有一座小院,只有爹和几个家奴知道,我们且去那里住下,等我爹回来,再请他做主吧。”

“也好,那咱们就此别过。”小毒抱抱拳,他虽与春申喜颇为投缘,但骨子里却并不愿攀附权贵,相比卷入场不知所谓的豪门风波,他更愿意回到黎老大的渔船上,做一个浪迹大海的哑巴水手。

“小毒哥哥,你能不走么?”春申月急道。

“爹不同,不相为谋。”小毒神头鬼脸冒出一句。他肚子里的几滴墨水,无非都是拾孔秀才的牙慧,却逗得春申喜兄妹都忍俊不住,春申月笑罢又道:“小毒哥哥,那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啥爹,就有啥道。”小毒嬉笑道。

春申喜正欲开口挽留,突闻塔下传来旋绕吵闹之事,探头看去,桂亚早不见踪影,不知何时,一大票兵丁已将四周围成铁桶,看服色装备,正是迦叶城驻军中最为精锐的火枪营,但领头的军官,却是春申喜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小毒脸色一沉,心道怕是要误了黎老大的船期。春申喜清清喉咙,朗声道:“塔下何人,所为何事?”

“迦叶火枪营图一笑,奉寒公子令,护卫喜公子、月小姐回府。”

”火器营?那就请元亨舅舅出来说话吧。”春申喜哪认得此人,他所说的元亨,乃是迦叶火器营的总兵,和昔归知府元吉一样,都属春申令正妻元氏家族一脉,春申喜叫他一声舅舅,也是名分。春申寒和春申烈虽然争权夺位,也都是元氏一母同胞的骨肉,借春申家之力,盘根错节的元氏外戚,也渐成南洋一大门阀。

“元将军公务繁忙不能脱身,特遣小的前来。”那军官听来言辞虽恭,实则半步不肯退让。

“元舅舅既不得闲,那桂舅舅呢?”春申喜冷笑道,但哪有半点回音?这桂亚所攀附的,正是他跳海自尽的生母桂氏,谁料生死关头,他最信任的表舅竟然成为了第一个出卖他的人,春申喜虽行思已远胜同龄人,但委屈愤怒自责一起涌上心头,还是气血翻涌,酸楚难当。

小毒缓缓起身,与他并肩而立,梗着脖子道:“喜公子,可忘了我们是如何杀退那些海盗的?”

一句话再次激起春申喜的斗志,他感激地看了看小毒,把春申月拉到身后护住,沉声道:“若我过了这关,我愿与你结拜为异姓兄弟。若过不去,只求你救我妹妹出去,再找我爹给我娘报仇。”

小毒咬牙点头,就要找地方悄悄放血厮杀,忽听春申喜悄声道:“小毒哥莫急,我有一计。”

告密者确是春申喜的远房表舅桂亚,但下令拿人的却不是春申寒。

春宵一刻值千金,哪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为一个看西门的千总扫春申寒的雅兴,何况这桂亚为人抠搜,小厮们收了他那点碎银,二话不说,就把他晾在外间傻等。

喝到醉醺醺的既不见自己重金收买的青衣小厮回禀,也不见春申寒的踪迹,春申烈越等越心慌,托辞解手,也溜了过来观瞧观瞧,谁知消息没看到,却撞见了来访的桂亚,便将他也拉到了酒席宴上。

桂亚看准春申喜出局已成定势,大位必在嫡传的两兄弟间产生,早有了更换门庭的心思。今晚事出诡异,他思来想去,正是个纳投名状的良机,便颠颠赶了过来,心道虽没能亲向春申寒邀功,但能向春申烈示好也不虚此行。

桂亚哪知兹事体大,即便春申烈听完,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只打听到桂氏带着俩兄妹回了娘家,连带春申令出行,大略也与此有关,哪知事态已如海啸愈演愈烈,蓄势待发,渐成一场关乎无数人生死荣辱的惊涛骇浪。

以春申烈看来,左不过是路上出了些状况,抑或这小子闹了少爷脾气,半路跑回迦叶也是有的。春申令最不喜兄弟阋墙,能接他们回来,自然是会讨父亲喜欢的。春申烈本打算叫家丁办事,又顾忌春申寒小气,多疑自己抢功,抬眼看见火器营总兵元亨也在,索性以春申寒名义发令,让元亨派人去接。那元亨喝得酩酊大醉,又正和一个舞姬逗弄得干柴烈火,哪还走得动道,百忙中含糊叫来天生一根筋的随从图一笑去调兵接人,这图一笑不明就里,不知轻重,不识好歹,不懂进退,只图办完差事,阴错阳差之下,才被春申喜认作了索命的追兵。而元亨与图一笑的对话,恰被在一边等着敬酒的乔浪听得真真切切。

小毒正要动手,却被春申喜拉住一番耳语。春申喜言下之意,是要小毒假意以他为质,再伺机近身擒住图一笑以求脱身。毕竟这些人都是他爹的嫡系,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愿小毒大开杀戒。

小毒依计而行,拿匕首架着春申喜就慢慢从楼梯下来,图一笑哪看得懂这番曲目,紧张之下一抬手,麾下士兵已齐齐举起火枪。

春申喜大骇,心道这图一笑看似憨痴,谁料下手如此狠辣,忙把小毒手臂轻轻一拍。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小毒哪会迟疑,瞬间暴起,和他一起纵身扑向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