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毒顺了套海盗晾晒的布衣换上,又戴个斗笠,他身形本就高大,此刻埋头装作喽啰,也有八九分相似。小毒将匕首顶住陈天福背心,两人亦步亦趋走向底层船舱。陈天福弥漫全身的骚臭味、酒味和烟土味混合在一起,让沿途偶尔遇到的海盗都捂着鼻子避之不及,加上夜色掩护,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关押肥七的所在。
这里本应有守卫日夜监看,此刻却不见踪影。陈天福暗骂这些蠢材只会摸鱼,眉头一皱就要发作,多亏小毒刀把一顶,才让他想起此刻处境。
威逼之下,陈天福无奈地冲左侧的木门努努嘴,示意肥七就在里面。小毒手上匕首一松,就探出头去看,陈天福苦等的就是此刻,翻身一跃,噗通一声已跳入海里。
小毒欲追,又着实挂念肥七,一咬牙还是先踹开木门,待眼睛适应了舱内的黑暗,却只见满屋的干草和污秽,哪有半点肥七的踪影?
陈天福虽蓄谋脱身已久,但此事上却真没骗小毒。为报肥七断耳之仇,陈天福破天荒留了他的活口,再施以各种令人发指的酷刑和侮辱,为免肥七死得太快不过瘾,每次虐待之余,也施舍些泔水吃食。换做旁人,于此绝境,要么奋起一搏,鱼死网破;要么断食绝水,只求速死。偏这肥七却是天选之子,要打便打,有吃便吃,言语侮辱更是面不改色,而最令人拍案叫绝的,还是他拿泔水当四海宴吃的豪气,直让围观的海盗都瞪大眼咽口水,深深怀疑自己拿错了饭食。
如此折腾下来,肥七不但没死,反而恢复了点元气。趁今晚靠岸,竟成功逃出生天,而消失的那两个看守,自然是被盛怒的肥七送去了海底长眠。
小毒哪知其中关节,失望之下,一脚又踹开了右侧的木门,这回却有些响动,定睛一看,可不正是春申喜兄妹。
倒是春申喜先认出了小毒,忙急声呼道:“小哥救我!”
此前在大舱之中,春申喜亲眼目睹小毒浴血仍不退半步,虽隔太远未看得真切,但心中已对他非常钦佩,春申月更是被吓到昏厥。
此刻不期而遇,小毒生怕陈天福带人杀回,忙上前解了两人束缚,就要拉着他俩跳海,却见春申喜面露难色,春申月也怯怯道:“我俩都不会水,娘亲不让学。”
小毒闻言也是哭笑不得,叹口气道:“她只道会游泳会要人命,谁知不会游泳也会要人命。”
因忌惮惊动岸上官兵,陈天福游到船头,才呼喊同伴接应上船,再纠起人马,乌泱泱压了过来,虽不敢用火枪射击,但刻意静默的众人手里那闪着寒光的一把把钢刀,更让无形的杀意弥漫开来。
见刀兵之声渐近,春申喜年纪虽小,却有古君子之风,坦然道:“小哥你先走吧,只恨救命之恩未能相报。”又默默牵起春申月的小手,微笑道:“不怕,哥带你去找娘亲。”
春申月面色煞白,轻嗯一声,咬紧牙关再不说话。
小毒眼前不禁浮现出他俩娘亲跳海的一幕画面,不忍惨剧重演,恻隐之心大起,偷偷放血入玉,一手持刀,一手持鞭,傲然而立,怒吼道:“老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谁敢上来,老子把他牙都敲落!”
兄妹俩都为他豪迈气势所慑,春申喜更叹道:“爹常说,虽千万人吾往矣。二哥平日也喜欢舞刀弄枪,可论起英雄侠义,这小哥却似乎更胜一筹。”
海盗们哪会被轻易喝退,陈天福不愿再多生枝节,闷哼一声,提刀就扑了上来。小毒方才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如恶龙腾渊,飞身就扑了过去。夜色加上斗笠,对面还没来得及看清他面貌,就已惨叫着倒下几人,虽伤势各不相同,却都无一例外被打掉了几颗牙齿。
和老辛的独门绝技不同,小毒帮人拔牙,纯属一力降十会。他本不会半点功夫,只不过在神秘力量的加持下借势而为,但一则力大,二则身快,但有被近身者,少不得都要吃上一刀,挨上两鞭。
海盗们横行多年,亦非徒有虚名,虽惊讶于小毒的悍勇,但仗着人多,就要以车轮战耗他体力。连番鏖战,小毒体力亦是渐有不支,他一发狠,故意卖个破绽,持鞭的手臂立即被砍中,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
那海盗一击得手,趁势还要再砍,却见小毒瞬间仿佛邪魔上身,一跃而起,反手狠狠将匕首刺下,海盗心神都被小毒眼中凶光所摄,居然忘了反抗,生生接下这刀,血光冲天中,就倒在了甲板上。
陈天福吓得连退几步,心中却已笃定,鬼婆此前所疑惑的那股神秘怪力,定是着落在小毒的身上,只是个中奥义,他还未能参透。
终开杀戒的小毒双眼泛红,满身浴血的他无人可挡,顷刻间又砍翻几人,海盗们眼见同伴如待宰羔羊般毫无还手之力,终于心防崩溃,不知谁带的头,顿做鸟兽,四散跳水窜逃。
小毒追将上去,一把擒住陈天福脖颈,将他摔倒在地,又踏脚踩住,冷声道:“你虐杀我们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陈天福还不罢休,挥刀就要反击,小毒手起挥出一道寒芒,刀锋过处,陈天福几根手指已飞了出去,激起的血流刚好溅射到马鞭手柄,激得里面的玉佩光脉流转。陈天福披头散发,状若疯癫,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狂喜道:“我知道了,你那鞭子有古怪!”
小毒俯下身来,红着眼冷笑道:“是么?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说罢蓄力奋起一记勾拳,端端击中陈天福的下巴,一声闷哼之后,陈天福活活咬断了自己的小半截舌头,满嘴牙齿也几乎全部掉落,扭头昏死过去。
小毒起势就要补刀取他性命,却听春申喜发声喊道:“小哥刀下留人!”抬头看去,春申喜缓步走了过来,方拱手道:“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还望小哥成全。”小毒一愣,默默调转刀刃递将过去,春申喜含泪接过,跪地望天,一刀没入陈天福胸前,结果了这恶贼的性命。大仇得报,他悲戚之情渐起,跪在甲板的血泊中,由抽泣而起,终于嚎啕大哭,春申月也跟着哭成了泪人,小毒心事重重地望向灯火阑珊的迦叶城,也是黯然神伤,看不出半点复仇的喜悦。
借着夜色,肥七跌跌撞撞上了岸,扮做乞丐模样,混入了城中。
作为春申令建府开牙之地,迦叶的繁华风流自然更甚昔归,华灯初上,沿街酒楼食肆摩肩接踵,一派人间烟火的热闹景象,肥七如鱼得水,早将礼义廉耻抛诸脑后,一路沿街乞讨,加上他模样讨喜,口才伶俐,不多时就已吃得心满意足,连满身的伤痛似乎也变得好受许多。
肥七一饱万事足,溜达了一会,就找了个背街的偏僻角落坐下,打算睡上一觉。谁知刚伸了伸懒腰,就觉得后脖一冷,一把钢刀已贴了上来。
肥七双手一摊,苦笑道:“英雄好汉,何苦拿我这叫花子消遣。”
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答道:“若天下的乞丐都能如你这般痴肥,早他妈天下太平了!”
肥七大喜过望,猛地转过身来,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肥七的老大,光头彭光宗。
光头慌忙收刀,差点把肥七当场割喉,皱眉道:“你这胖子,着实命大。”
肥七还没开口,跟在光头身后的螃蟹却抢先骂道:“这种没义气的王八,自然是祸害千年!”
肥七这才看见,光头身后站着两人,除了螃蟹之外,另一人约莫二十来岁年纪,高挑健硕,形容俊朗,唯独眼神却有些阴冷,肥七只和他对视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竟莫名打了个寒颤。
肥七天性本就豁达,连番劫后余生,更越发看重生死,看淡荣辱,昔日小弟螃蟹蹬鼻子上脸,他也不恼,笑道:“兄弟你的命也挺硬啊,看来骨折又好得差不多了?”
又谄媚地看向光头道:“老大,你怎么也蓄起头发了?”
自古举手不打笑脸人,他这番做派,倒让提着刀的光头进退两难,有些尴尬。当日肥七诓乔浪去拿小毒,自此一去不返,光头疑他只顾自己逃命,不管弟兄死活,自然有些怨念。回昔归后,全凭赵雄死保,他和螃蟹才捡回小命,但绑票卿小鱼之事坐实,自然活罪难逃,乔浪连下狠手,将他家财和生意都盘剥一空,连螃蟹的四合院也被罚没了去,其余帮众也怕被连累,纷纷作鸟兽散,到最窘迫时,显赫一时的光头竟连找猫仔剃头的钱都没有,只好蓄起发来。
好在螃蟹还种了一片铁杆庄稼,凭着当年吃宝局的英雄事迹,只要他一天不死,四海酒楼就有他一份干红,两人才不至于流落街头。正绝望时,光头的弟弟彭耀祖终于回了昔归,彭耀祖在大陆游历求学多年,自诩文成武就,本打算回来大展拳脚,却不料遭此变故,但彭耀祖心气甚高,在他的鼓励下,两兄弟再次拜入赵雄门下做了跟班,此番来迦叶,也是随元吉、赵雄一起来拜见春申将军。
伏暑之后,中秋之前,各地方官员和有字号的人物都会备下厚礼送于春申府中,名为“夏敬”,到三九腊月,自然还有“冬敬”,再加上春申令的寿辰,都是极热闹的时候。今年是元吉新官上任的第一次“夏敬”,自然不敢马虎,加上刚从赵雄翁婿处发了笔横财,故此大手了血本,誓要把春申府上下打点得服服帖帖。
谁知春申令并不在府中,都是由大公子春申寒出面理事。元吉本属春申寒一党,经过此前白三一事,更不敢再有二心,这回既来之则安之,借等春申令为名,天天和春申寒大排宴筵,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