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国于是顺水推舟将姒姝送入王城,赐名褒姒。宫湦与褒姁都不曾想到褒国的回信、街头的散人皆是虢石父所为。但对于宫湦来说,更愿意叫她姝儿。那日偏偏是苦雨连绵,褒姒到王城的时候,雨已经下了五天了。缓缓地绕过高墙拱门,绕过花影碧树,绕过亭台长廊,褒姒知道她的余生就要与这些相伴了。两人远远地望见,眼前浮现的都是第一次的相逢和离别。
“我可以还叫你姝儿么?”
然而褒姒怯怯懦懦,不置一词。她被吓坏了,前后高山深谷飞瀑溪流般的遭遇磨平了她心中仅存的认知,却从来没有人向她解释过这一切究竟是何缘由,包括她的父母。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最终圆了父母的遗愿了。不错,遗愿!她确信他们已经死了。说实话,父母对她不错,除了缺少那么一点其乐融融的味道,其他都没有亏待过她,可她却始终伤心不起来,反倒感觉心中的石头落地一般的轻松。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注定在她的一生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从第一次见他时的怦然心动,到别离中散发的背叛哀怨的味道,她都耿耿于怀,亦爱亦恨,她期待着这个男人可以给她一个解释。那个男人轻轻地抱住她,大庭广众之下,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当日事非我所为,我亦身不由己,好好休息。”然后便欣然离去,背影欢快的像一个孩子。
宫湦当然知道褒姒对被捕之事仍然心存芥蒂,可他并不准备过多解释,只希望通过时间消磨掉她的顾虑。他要给姝儿至高无上的荣耀,要满足她所有的愿望。宫湦不惜与满朝文武作对,与申侯撕破脸,也要废黜王后申后和太子姬宜臼,而立褒姒为王后,褒姒之子姬伯服为太子。然而这些事情并没有换回褒姒的欢心,她始终郁郁寡欢。
也许除了虢石父之外,没有人知道褒姒心中的症结所在。“我是谁,为何入王城?”这个谜题时时刻刻都在困扰着她,仿佛任意一个瞬间就会大白天下,而那个结果是她承受不起的。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与初遇时相比,他变得有些飞扬跋扈,有些固执凶狠,但这就是君王啊!殊不知宫湦的任何一丝改变都是为了他心中的这个女人,为了不让她再受伤害,可他同样不解的是姝儿心中的症结。她那么不苟言笑,眉头紧锁,究竟心中藏着多少故事。
宫湦忧褒姒之忧,郁结于心,竟逐渐近于癫狂,竟然连虢石父提出点燃烽火以供王后消遣之建议也予以采纳。当烽火连天,各诸侯大军陆续赶到之时,褒姒简直哭笑不得,然后这却被宣扬为王后莞尔一笑,倾国倾城。为这种荒唐的事情?褒姒摇摇头。她也曾尝试着婉转的向宫湦解释她终日抑郁的原因,但这种婉转是虚无缥缈的,只会让宫湦更觉得亏欠于她,时间长了,她也就习以为常。她深知宫湦对她的爱壮如山河,心中的芥蒂慢慢的消融。
褒姒生命中第一次发自内心由衷的笑出现在儿子伯服出生之时,第二次是在入王城七年之后。那是在骊山烽火台上,愚弄诸侯的戏码又一次上演,她再次苦心劝诫宫湦:“君王以信治天下,失信则天下离心,夫君一世英名岂非可惜,妾虽愚钝,怎会寄托喜怒于此荒唐之事,万万不可如此,否则臣妾万死难辞其咎,唯有一死以谢天下。”言辞激烈,愤慨激昂,像一个真正的王后。本以为宫湦会愠怒,谁知他竟然一扫愁容,老泪横流:“这许多年,第一次我觉得你是我姬宫湦的妻子,此生无憾,从此必顺卿意,励精图治。”褒姒心中一酸,笑出泪来,她觉的惋惜的是这许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向宫湦表达过她的爱意,悲剧已不可避免的迎面走来。
一年后犬戎大举进攻中原,各诸侯在申侯的蛊惑之下无一来援,而致犬戎破王城,纵火焚骊宫。为救王后,宫湦只得走那一步了。大火迅速蔓延,宫湦坐北朝南,上身赤裸,手执利剑,指向天空,接着剑柄一转朝下,毫不犹豫的划过自己的背部,瞬间一道从右肩至左臀部的血印形成,在大火炙烤之下,血迹干涸,伤口外翻,状如一支合欢树的叶子。宫湦收剑横放于身前,将提前收好的褒姒的一缕头发缠绕在宝剑之上,口中振振有词:“众神之上,有无乾坤,凡夫之子,欺君之意,颠倒众生,造避一隅,感昔者功,恕今者罪,愿以往生余生之命数,渡今生有缘人之永生。”说完,背上的伤口化作一道光,愈发耀眼,迅速将宫湦湮灭,与熊熊大火相辉相映,天地变色。火烧了三天三夜,过后人们发现余烬中竟有一座冰雕,安然无恙,凿开去看,只有一把宝剑缠绕着一缕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