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生与死(2 / 2)

他们虽然知道敢来行刺富贵王的女杀手绝对不简单,但宋问玉之死,明摆着是死在过度高估燕小山身份和剑法之下,与这两人的实际功力并无决定性关系。况且燕小山近乎废人,剩下她一人一剑,红粉骷髅岛又只是一个名位不彰的地方小组织,心里对她多少还是有些轻视的。

——以他们的资历,本就从未将普天之下任何一名杀手放在眼里。

——便连如今赫赫有名的忠杀堂,在他们纵横江湖大杀四方之时,也还没有冒出个影子。

只是没承想,他们竟然犯了跟眼高于顶的宋问玉同样的错误,如果不是黑蛇道人早早藏身于林子里,并及时出手攻击高樱,白蛇道人刚才恐怕纵然不会伏尸当场,也必被重创。

白蛇道人被满天扬扬洒洒的粉尘弄得灰头土面,浑身沾满了白灰,神情有些尴尬,再也不敢对高樱有丝毫轻视之意,与黑蛇道人对望一眼,同时跃近数米,一前一后拦住他们。

高樱一只手握着剑,一只手探进怀里,惨淡一笑说:“两位道长,小女子送的面粉和石灰,味道怎么样啊?”

她扔出的那一颗珠状物体,里面包裹的正是以面粉、石灰以及某些特殊材料配制而成的填充物,在受到外力撞击之时,会轻微爆炸并迸发出大量粉末。这些粉末尽管没有毒性,不足以杀敌伤人,但在紧要关头,却有极大的用处。

白蛇道人冷笑说:“红粉骷髅岛培养出来的杀手,武功一般,却花样百出,无所不用其极,令人防不胜防,贫道还真是小瞧你了。”

——在他们那个时代,他们是不屑于使用这些东西的。他们虽然也使用暗器和毒药,但一些太过旁门左道太过花俏的东西,是坚决看不进眼的。

——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天下最为知名的杀手,更多的还是依靠自身的武功,以及经过多年苦练的袭击、格杀技巧,还有双方之间无比默契的配合。

——当然,自从归顺富贵王之后,他也深深明白属于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所以他并不敢小瞧这些后生杀手,尤其是忠杀堂出来的人。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从小地方来不知名女杀手,无论剑法、轻功、暗器、胆识、见识还是反应速度、应变能力,似乎都不在燕小山之下。

他冷眼盯着高樱探进怀里的手,说:“姑娘还有什么精灵鬼怪的东西,不妨一起施发出来,看看贫道师兄弟能不能接得住。”

高樱撇了撇嘴说:“道长这句话未免太儿戏了,既是精灵鬼怪的东西,自然不能随便拿出来,否则就没有效果了。”

黑蛇道人逼近一步,大声说:“贫道看你是在故弄玄虚,已经没有东西拿得出来了。”

高樱说:“有没有东西,道长尽可试试。”

黑蛇道人仔细观察了她一下,忽然笑了,又说:“你吃了贫道一杖,居然还能硬撑着站起来,贫道倒是挺佩服。”

高樱正色说:“我就快要支撑不住了,道长赶快动手吧。”

她这句话说得似真又似假,好像是在开玩笑,又好像是只求能够暂时稳住局面,根本无法支撑得住了。

一句话说完,她已经汗流浃背,似乎连握剑的手都有点控制不住地发抖,但却又眼神坚定,语气平稳。

黑蛇道人果然动手了,铁杖挥动,向她肩膀击去。

高樱已经领教过他强悍霸道的力量,不敢举剑挡开,只能急速后退闪避。

可是她脚步一滑,身体一个趔趄,却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黑蛇道人眼看着她面红耳赤无比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高樱双腿微抬,双脚一踢,鞋尖骤然射出了两排银针,分取黑蛇道人和白蛇道人两人。

谁也想不到,她的鞋子里居然还藏有暗器。

她一直将另一只手放在怀里面,正是要转移他们的视线,让他们误以为她的暗器一定会从怀里掏出。

她一直在等待他们接近自己,并且故意跘倒,神色慌张,窘态百出,让他们放松警惕。

只要她提前扣动鞋子侧边的暗钮,再用力踢出,藏在鞋子最下面一层鞋垫里面的弹簧便会自动打开,从鞋尖发射出银针。

这些银针与她平时所用的银针虽然规格、尺寸完全一样,却淬过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平日里从不用这种淬过毒药的银针,因为她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她杀人,但尽可能只杀组织指定的目标,尽可能不伤及旁人。

毕竟银针离手之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而且银针的打击范围通常都比较大比较分散,她并没有把握保证从自己手里射出的银针不会伤害到无关人员,所以一定必须选择不淬毒药。

但现在已经不同了。

从鞋子底下射出的银针,已经是保护她生命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

不到最后关头,她从不用这一招。就算是当年差点受到那名乞丐的猥亵,她也没有使用过。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她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

银光一闪,银针暴击黑白二道,在这千均一发之际,他们同时咦的一声,身体忽然如蛇一样扭曲盘旋,从一个正常人很难想像的角度扭动他们的腰肢,带着蛇的韵律和速度,往半空窜了上去,冲进了一棵树的树叶里面,然后,半晌不见他们的身影出现。

高樱眼看着他们的身影冲进了夜空里,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冲口而出。

血染红了她的衣衫,也染红了地面。

夜终于静了下来,她丢掉手里的剑,筋疲力尽地趴在地上。她艰难地翻过身,摊平了身子,微微张开嘴,贪婪地呼吸着混带着木叶清香的新鲜空气,仿佛每一口都已是她的最后一次呼吸。

月亮又被重重叠叠的云层遮住,天地间一片漆黑。

受过重创的后背被她压在身下,无比强烈的撕裂感和疼痛感似乎有些减弱了,因为她的精神已经渐渐涣散,身体逐渐麻木。

她也不知道银针究竟有没有射中黑白二道,但至少她已尽力了。

燕小山就躺在自己身边,她慢慢探出手,找到了他的人。她顺着他中过毒蕨藜的手臂,往下摸索,又找到了他的手。

她再次按住他的手腕,虽然脉博跳动得更加微弱缓慢了,但她可以肯定至少他还活着。只是,他的这种“活”跟死并没有多少区别。

说不清什么原因,在他生命的最后这一刻,当然,或许也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居然对身旁这名男子产生了一种奇异而强烈的情感。

一种陌生而又不可抑止的情感。

一种从未有过却又仿佛与生俱来的情感。

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燕小山,只知道他来自忠杀堂,却几乎不了解他的过去种种,不了解他有着什么样与众不同的悲欢离合,不了解他究竟是不是燕家的人,倘若不是,那么他为什么会燕家剑法,倘若是,那么她也不了解为什么他会由一名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沦落成为一名杀手。但这种情感一旦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便如一声春雷惊破了沉闷的天际。

惊雷过后,春雨即将填满沟渠,荒芜的大地即将万物复苏。

天空又飘起了细雨,细雨密如离愁。

雨水迅速刷掉了高樱刚刚染红地面的血,打湿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仿佛正在洗涤着这片土地以及他们的身体。

如若老天爷要他们死,岂非恰好需要一场雨来为他们洗礼送行?

只是,恐怕再大的雨都不能洗去他们以往的苦难与无奈,更无法洗去高樱对过往生命的有所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