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脚印,李四姑爷应该是往竹林杀去了。”
赵老爷子训练出的镖师果然有一套,赵大刚出镇北的门,前方探子就轮番来报。
“呵,躲猫猫吗?竹林可比这密林好抓耗子!”赵大胸有成竹,快马加鞭,往竹林直扑而去。
而此刻,就在这竹林深处,李四姑爷正在接受来自地狱的问候。
碗口粗的竹杆被切成条状,捆绑在一起作为弹簧片发射山石。碗底粗细的竹梢被削出锋利的切口,埋在地底,形成隐藏在地底的地刺。再细一些的翠竹,从中间打空竹节,做成发射毒针的竹筒。而废弃的边角竹料,使用利刃可以刮出比针尖还尖锐的竹针。
山石从天而降,毒针从暗处飞出,脚下稍不留神又是地刺。
李四哪里见过如此阵式,拔腿就逃。
“老四,老四,”赵大看着溃败的众人,赶紧去救。
可石头哪里能长了眼睛,分毫不差砸在了李四的背上。随之,他大口吐出一口鲜血,趴倒在了地上。
“老四!老四!”赵大喊得声嘶力竭,震天动地。但是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兔死狐悲,镖师们也中计了,接连损失。
所幸的是赵大抢回了李四的尸体。尸体被摆放在了县衙里,县太爷两口子哭得呼天抢地。
“县衙上上下下,凡事能喘口气的,都给我来!”县太爷恨得咬牙切齿。
“老爷,那片竹林可去不得。”
“是的,叔父,那片竹林被方文进行了改造,我们这么盲目的进去,怕是送死啊。”赵大赶紧补充道。
“那,仇就不报了?”
赵大低着头,偷瞄了县太爷一眼。老爷子的那双眼睛已经被血气胀满,仿佛就要爆炸了一样,吓得赵大头低得更低了。
“看来,要请他来了。”老爷子踱步再三,忽然脸上扬起一丝邪恶的笑容。
杀了县太爷家的长公子,方文的军心为之一振。再加上,援军陆续赶来,方文也大起了胆子。
第一步,封锁飞虹桥。千灯往西就是美丽富饶的淮河平原,土地平整,河网纵横,是水稻的绝佳种植地区。但是因为有千灯瀑布,飞虹桥成了千灯与淮河平原唯一的通道。现在方文占领了飞虹桥,无疑是截断了千灯的粮道。
第二步,火烧千灯码头。方文让手下乔庄打扮,在千灯码头投下满桶、满桶的灯油。一把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千灯的祖祖辈辈拼搏数百年的码头,终究还是烧成了灰烬。
然而,噩梦却才刚刚开始。千灯人靠制灯糊口,灯依靠水路东下。现在没了码头,灯笼无法运出,以至于千灯镇里随处可见“灯山”,大批大批的灯农断了活命的生计。
李半传本想着这群少爷们,人多势众,又有官府撑腰,剿灭几个盐匪应是手到擒来。可他确实低估了盐匪的力量。另外高度发达的手工业,已经让整个千灯镇放弃了耕作。他们制灯换粮食,换盐,一旦锁住了运输通道,就断了经济链,整个千灯瞬间无粮,无油,无盐。而钱老四的死,加剧了这一切,原本复杂的遗产分配,变得清晰明了,一夜之间,复仇变成了别人家的事情,无人愿意再战。
“大哥,大哥,借我点米。”钱二这日冒冒失失地直闯镖局。
“啊?什么,借米?!!你这是把家里的米都拿来典当物资了,可以呀,老二。”赵大未咽下去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大哥,你别笑了。不光我家没米,整个千灯都断粮了。”
“老三手里不是有米店吗?你去找他想想办法。”
“老三?我一早就去问过了。他把米价抬成了天价,现在正忙着数钱呢。”
“去找找县太爷,李老爷子呀,县衙不还有点储备粮吗?”
“常平仓?早就被李氏父子掏空了,现在老鼠都不往那方看。”
“来,我给你说个主意。”赵大在钱二耳边一阵耳语。
俗话说,赔钱的买卖没人做,杀头的生意抢着做。飞虹桥被封锁以后,米价一再攀升。买方这边,稍微有些底蕴的家庭,还能变卖一、二传家的宝贝,勉强度日;一穷二白的家庭为了活命,竟干起了卖女儿,养儿子的事情。这种灭绝人性的做法,还有个道德安慰,谓之“保香火”。
另一方面,巨大的金钱诱惑也催生出一批铤而走险者。谁能想到,悬于河面数百米的飞虹桥下,竟有人想凭借桥底的梁柱强行横渡。
他们悬垂在梁柱之下,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河谷,前方是随时可能发现他们的盐匪。在九死一生面前,他们仅靠柔弱的双臂艰难的,荡秋千一样的“前行”。
“当家的,你看~这些村民都不想活了吧。”
方文远远瞅了一眼,“哇,好戏额,老子喜欢。”
老严还特意把烤马腿的篝火攒来了。
“老严,敢不敢和老子打个赌。”
“当家的,您说赌什么?”
“你看啊~现在一共上来了三个人,老子赌他们三个都过不了那根横梁。”
“不会吧,您看第三个,虎背熊腰的,应该有几分力气。”
“那就赌五坛上好的村酿。”
“当家的,咱可说好了,输了可不许赖账。”老严信心满满。
“方文,你们会遭天谴的。”真儿看着他们,火不打一处来。
“小丫头,起开,这两日,马腿把你喂傻了吧。”一盐匪一把推开蓬头垢面的真儿。
“方文,你就没有爹娘吗?你就没有孩子吗?”真儿反而越来越来劲。
老严正玩得起劲,对着真儿吼道,“干你屁事?”
真儿心中万般难受,仿佛蚂蚁挠心,“方文!他们上有七八十岁的老母,下有未足月的婴孩。他们若死了,一个家的天就彻底塌了。”
“没意思!老子喝酒去了~”方文被真儿一激,起身就走,边走边还骂骂咧咧,“老子也不知道犯了哪路神仙,诸事不顺。我只是去会仙楼讨了杯酒喝,周老爷子气死了,他们四大姑爷就要砍我的头;李四自己没本事,提着刀来杀我,自己被石头砸死了,非得说是我杀的;孙三把粮食抬成了天价,千灯镇里没粮食吃,也能怪我咯?”
“但你烧了码头!”
“嗯,这事我承认,是我做的不对。可谁让他们骗老子喝假酒?说好的村酿,全是苏城里运来的勾兑玩意儿。”方文说完走了。
赵大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将仅剩的粮食熬成米粥,免费施舍。却在不经意之间将粥棚往飞虹桥桥上挪。想让灾民形成一堵人墙,让镖师藏匿其中。待到距离近了点,他们一个箭步冲上去,扬刀便砍。另一众骑马镖师冲了出去。
有镖师逃了出去的消息,这无疑是千灯的一剂强心剂,可谁知。这只是赵大的一招发财手段,镖师们没有去官府,而是径直去了苏城米店,大肆收罗。很显然,赵大也想从上涨的米价中分得一杯羹。
星夜,河流静悄悄的,千灯瀑布上游漂来一叶扁舟。有荷香,但渐渐远去,有虫鸣,已在身后。竹筏顺着千灯瀑布直飞而下,那戴斗笠的黑衣人一跃而起,跟着出鞘的剑锋飘然落下
好几日没有进食的镇子本就冷清,更何况,这已夜深。黑衣人响亮的敲门声,惊醒了县太爷一家。
“谁呀,这么晚了?”老夫人呓语道。
“是老哥哥来了,快起来,起来!”县太爷精神为之一震。来人正是毒手拳尊杨三和,使得一手好毒,在江湖上也是能兴起风浪的人。但毒始终为侠义之士所不耻,始终入不得厅堂。
“老哥哥,我可盼着你了。”县太爷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何事如何慌张?我刚接到飞鸽传书,连口水都没有喝,就径直赶来了。”杨三和脱下斗笠,赶紧伸手去扶县太老爷。
“你的侄儿被盐匪杀了!”
“啊?!!”黑衣人吓得接连后退,“可是我那侄儿李明志?”
“是啊,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报此仇,我连灵堂都不敢摆啊。”
“好个盐匪,我这就去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盐匪聚集在飞虹桥周围,我也亲自去缉拿过。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我县衙的捕快,接连损兵折将呀。”
“哼,不就是人多吗?我这腐骨掌专治千军万马!”杨三和狡黠一笑,“我这有瓶丹药,找几条黑狗,喂给它们吃。”
杨三和带着几人带着黑狗,偷摸着上了山。第二日清晨可以看见山野之间升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绿色烟雾。
李明心是家中的二子,本有做事的心,可奈何母亲是青楼之人,自然是想在父亲面前表现一番。他也带人偷摸着跟了过去。
“二少爷,不太对劲,这烟越来越浓了。”害怕的气氛开始蔓延。
众人不免附和,“二少爷,怕是不能往前走了,之前的还好,只是呛人口鼻。可这里的毒烟钻人眼睛啊。”
李明心仍旧执着,“我查过地图了,就在前面,有个木头搭的房子。方文应该是住在那里,你我这就去擒拿。”
可能是碰巧,也可能是李明心也有几分本事。在偌大的竹林中,终于寻到了那木屋。因怕惊扰了盐匪,回来的探子只能在李明心面前一阵比划,“前方有木屋,恭喜少爷!”
“提防四周,小心戒备。”
捕快和借来的家丁,像个水桶一样将木屋团团围住,并步步为营地收缩着。
十步,九步踹开木屋大门时,屋内一片寂静。
“救救我们!”屋内氤氲着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屋内没有光,窗户全被封死了,一种死亡的味道在众人中弥漫开来
李明心吩咐点燃火把,顺着光照,这些人看见了可以令人一生作呕的画面。十几个盐匪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他们的嘴边是那黑绿色的呕吐物,他们的身上全是血痂和脓水
“千万不要摘掉面罩!”李明心的话音还未落地,不少捕快几乎是下意识地摘掉了口罩,连连作呕。
“撤,快撤!”李明心心知,他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放火烧了这里,不要让这些东西出去!”
为了制造出得胜归来的假象,李明心特意安排众人在城外过了一夜。等到第二日,众人换上了带血的衣服,才缓缓入城。
“老爷,老爷,二少爷杀了十七个盐匪!”
“可以,可以,锣鼓队在哪?赶紧敲起来!”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李明心穿红衣,骑白马,戴红花,如同中了状元一般。为了同享此份胜意,李明心大笔一挥,决定拿出家中存粮,在城门连续免费施粥三日。
可三日期限还未过完,那日出征的捕快开始莫名地患病,手臂上、背上,满是抓痕。
这日吃饭,李明心忽然倒在了桌上,“娘,我好晕啊!”
“大夫,大夫,快叫大夫!”二娘急得要死。
刘老大夫在千灯也积攒了不少名气,治不了疑难杂症。常见小病小灾,还是能手到擒来。
刘老大夫年岁有点高了,眼睛有点花,“这位姑娘才十二、三岁吧。”
“休得胡说,这是县太爷的二公子。”
“哦~我好好把把脉!”突然老爷子背起药箱就往外走,边走边骂,“老夫行医四十余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简直就是衣冠禽兽,男人也碰,臭不要脸,臭不要脸,臭不要脸!!”
骂完,刘老大夫头也不回的走了,空留二娘和李明心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