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不慌不忙,言语中有了几分威胁,“宋公可是细节之人,平生最恨说大话。”
“荆南离京都三千余里,我是一边走一边看,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力求真实,甚至躬身入局。如今,弊病有三。其一,各地盐匪猖獗;其二,农夫流离失所;其三,京都过于安逸。”
唐公子马上接话,“安逸?呵,张口就来。要是在公堂之上,定会割了你的舌头。”
王公子摆摆手,命人将其架了出去,毒打一番。
半传经此之辱,仍心存幻想,再三看过“艮岳”剑后,果断递给了宋府看门人。
说来也是可笑,送上诗词无数,都无法撬开宋府的大门,倒是一把黑铁剑,宋府还真为李半传放行了。
李半传终于见到真人了,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学生李半传,见过宋公。”说完,匍匐便拜。
“起来起来,既然是故人引荐,有何相求啊。”
“确实有事相求。学生为了点琐事,错过了赶考时间,只得来求宋公。”说话间,李半传递上了诗集。
头篇换成了另一首: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宋之问看罢,竟有几分惊讶,“好久没有见过如此雄浑之声了,好诗好诗!”
李半传更是泣不成声。
宋之问也接着问了,“我虚长些岁数,且叫你一声老弟吧。老弟,荆南来京,一路颠簸,可有何见地呀。”
“如今有三弊,盐匪、农田、庙堂。”
“那就从头开始,先说说盐匪。”
各地盐匪屡禁不绝,实乃旧时盐政之弊,民产官销,符合当时的环境。”李半传还是精选了用词,不敢对当前时政太多点评。
宋之问明显是听出来了,“没事,四下皆无人,小弟只管大胆说。”
“连连战乱,众多盐路已然不通,边关尤甚。半传听过一句民谚,一倍利,有人做;两倍利,抢着做;三倍利,杀头也做。所以蜀州、荆州的盐匪是最为猖獗的,甚至还能成体系,已然是一方势力。”
“可有破解之法?”
“既然无法坚持民产官销,那何不民产民销?朝廷只管收取赋税,下发盐引票据,让民间自由贸易?”
“嗯,不错。再说说农田吧。”
“如今,名门正派、各地豪绅,皆大肆低价收购百姓的农田。可到了收赋税的时候,他们又有各种办法摆脱税赋。各地的税赋只能压到百姓头上,百姓越来越穷。如此往复,土地兼并现象也就更烈了。”
“这个,我给圣上提过,利益集团太多。官府只能管到县一级,乡里、村里,皆靠乡绅维持秩序。”
“可否重新编制鱼鳞图册?”
“这是为何?”
“此次编制,不再只使用田亩面积一个指标,把农田的好坏分为三六九等,按等级重新划定税赋。”
“好办法,可行。”
“至于庙堂”李半传还是忍住了。
宋之问给李半传打了打气,“旁人皆是用真金白银、真凭实学进的这个门,你小子竟用的一把黑铁剑,你有啥不敢说的?”
“如今,过了几天太平日子,那种刻骨的、丢失家园的心情已经忘了。特别是庙堂,如果众位处庙堂之高的都安逸了,那整个国家就安逸了。”
宋之问也是捶胸顿足,“是啊,安逸,安逸不仅会毁掉一个人,还会毁掉一个国啊。”
“我建议,来一招自我的反间计。”
宋之问不禁笑了起来,“三十六计,反间计,那是对敌人的,还能对的了自己?”
“对,找一队悍匪,让其以北方的名义,在京都进行烧杀抢掠。”
“原来是这样,给京都放进一条鲶鱼,让鲶鱼击碎他们的太平梦。这招虽然凶险,也不是不可行。”
二人深谈至半夜,李半传如释重负,大口大口地喝起了酒。
“半传老弟,明日朝堂之上,老哥定为你谋个官职。”
李半传醒时,已是第二日晌午,宋之问都上完朝了。李半传想到昨日,有些话可能说的不太详细,本想去找宋之问继续聊一聊。可迎面而来,两个家丁,把李半传用被子打了一个包,丢到了大街上。
“宋公,宋公,你这是为何?”
可看门的家丁,大喝一声,“宰相不在。”
原来,宋之问在朝堂之上,提了“盐引”的做法,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宋之问本想就坡下驴,给李半传求个官职。可没曾想,吴纲把李半传曾与江湖中人写写画画一事说了出来。宋之问一刻之间,如鲠在喉,赶紧撇清关系。
李半传仍旧觉得自己遇见了知己,一卷草席,几片破布,坐在了相府门前绝食,可日积月累,真变成了乞丐模样。
相比之下,峨眉派就幸运多了,陈氏尚书任刑部一职,可能是妄杀忠良太多,到了晚年,他是终日诵经,见佛必拜,今日见了峨眉师太一行,更是奉为上宾。
这日,真儿在尚书府一角练习剑术,忽听见姐妹议论,李半传已论为乞丐,不觉心生怜悯,带上几个馒头,径直前往。
“先生,您不必如此”
“真儿姑娘,楚怀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这是上天在考验李半传呀。他日,半传一定博个封侯拜相,再来峨眉派迎娶你。”
真儿听见这你情我爱之词,瞬间红了脸颊,灰溜溜丢下馒头,走了。李半传却理解成了真儿这是为自己打气,坐在相府门口,更是寸步不离。
南避之后的国都虽然又恢复了往日繁华的景象,可繁华的背后依然是暗潮汹涌。
集权制层层上报,层层审批。可人一多,每层都会过滤掉一些细节,最终反馈到中央,信息甚至会失真。于是锦衣卫应运而生,精简后的情报组织,可提供即时、准确的情报。
可一碗水很难端平,受信任也就带来了更多的权力。锦衣卫传递到了吴纲手里,这时,他们已经集监督权、汇报权、执行权为一体,已经相当于了一个“小朝廷”。
是日夜,一众马匹打破了西区的宁静。
随着一声“点火”,一群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出现在了陈府门前。他们迅速分为两队,火速将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谁呀,这么晚了不睡觉”陈府门缓缓打开,小厮明显还带着睡意。稍不留意间,锦衣卫已经踹开了府门。火把的亮光如一把利剑,直直插入了陈府。
“何人如此大胆,擅闯刑部尚书府!”
“聒噪”随着刀间寒光一闪,那小厮已人首分离。吓得陈府众人呆若木鸡,只得任凭锦衣卫摆布,乖乖跪在了天井中。
这时天井中凭空多出一把木椅,吴纲缓缓绕过影壁“陈大人何在呀?”
“哟,这不是吴大人吗?”
“正是吴某。陈大人,废话就不多说了,东西交出来吧。”
“吴大人果然是朝廷的首席恶犬,闻着味就知道了。”
“我帮陈大人回忆回忆吧。东郊三十里的竹林中,好像也有一座陈府吧”
“庶子无辜!”
“陈大人果然好记性。”
“吴大人真不怕明日京城遍贴你做过的好事。”
“一封供词而已,还是死人的供词,翻不起多大浪”
“既然交也是死,不交也是死,那就让陈氏一门为义镖头陪葬吧”陈大人一把推开眼前的锦衣卫,躲过手中的刀。
只见那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陈大人脖颈之处,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没用的废物”千夫长见此状,一个扫堂腿,把被夺刀的锦衣卫重重扫在了地上。
吴纲也被眼前这一切一惊,他也没有想过陈大人竟是如此刚烈之人。
“大人,其他人怎么办?”
“先带回去吧,明日再处理。”
待到峨眉一行赶到时,见到此状,真儿拔了剑就要去帮忙。可师太另有想法,“撤!”
虽然陈大人对峨眉有恩,给了峨眉在京城安置了一个落脚点,但毕竟时日有限。为此就去掺和朝廷之事,与官府做对,代价是她承受不起的。
“师父!”真儿这声师父道出了无尽地不理解。
“没了这个大人,明日再寻一个便是。回去!”
“不行,好歹让他们给个说法。”
师太到底是没有拦住真儿。
吴纲刚上马,却听见后方响起了“失火了”的声音。
“大人,是救,还是不救?”
“滚,滚,全给我滚!”吴纲头都要气炸了,这群人连犯错误,他也招架不住了“今日,我没有来过!”
相府门口已经住下的李半传,恍惚间,看见了漫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