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都是些什么人?(2 / 2)

老集正得意地颔首道:“你且好好学着,只要眼明心亮,这些观人度事之法,日后定可助你平步青云,至少也当上一店头家。”

小厮听罢,激动地满脸通红,好像自己已经搭上了朝中三公的大船一般,端着酒盘就走向了公子建的长几。

此时公子建正眯着眼睛扫视四周,随着他看清楚店中各色人等,心中也了然了许多。不怪德沛要在入门前叱咤恫吓,又要在他身后傲立振威,这酒舍中的“菜色”确实不太简单。

但他不急着多说,端起小厮已注满酒的青玉羽觞看了看,便把里面微微荡着一层灰尘的浊酒一饮而尽,接着对还在拧眉砺戟的德沛说:“德沛,我记得昔日你大兄在客曹尚书府任礼宾都尉时,你也曾在他身边任亲卫,诸胡商使应该见过不少吧?”

德沛的目光始终在各个案几处游离,听公子问话,毫不过脑地回答:“那是自然,这些家伙,砸成齑粉、化作灰或肉糜,我也认得出……”

公子赶紧连连摆手:“那倒也不必,真变成那样,无论如何也认不出来的。我今日只是想考考你,这酒舍中都有些什么‘菜色’?”

德沛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失态,赶紧放下双戈短戟和磨刀石,正襟危坐道:“既然公子问,那德沛就献丑卖弄了……”

说罢他又瞪起铜铃虎目,从左至右依次扫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左侧最靠近他们的那一席,那里当即发出“咣当”一声,是其中一人的手抖了一下,陶制耳杯掉落在了桌上。

德沛轻哼一声,开始依次细数道:“这些人大多身着左衽皮袍,并非汉人。门左,东起第一席三人,身短却粗壮,面色黑黄且多须髯,应当是漠南匈奴;东起第二席,五人,身长肤白,髡发黄须,目细鼻高,是鲜卑人;东起第三席,四人,面黑颊削,侧看似弯月,眉粗如蚕,鼻头似悬杵,是乌桓人;门右西起末席,四人,面容与汉人相似,但更瘦削,且头缠青帕,正中饰以雉尾羽,是羌人;西起第三席五人,高鼻深目、须发浓且卷曲,是西域胡人,月氏或其他诸国;旁边西起第二席,靠近角落处三人……”

说到这里,德沛的脸上突然充满了厌恶之色,好像在饭中吃出了粪蛆一般。但他只停了一瞬,随即又正色道:“这三人肤白纹面,赤发束辫,身着兽皮饰以白骨,身旁还有羊头骨帽,且双目瞳仁如青碧,眼白却赤红似血,是食人肉所致,应当是羯人。西起第一席八人……必是汉人,只是他们全都头包青色络头或幅巾,像是某种记号……”

公子建的眉头也罕见的微蹙,目光从那三个野鬼一样的羯人身上拔出后,就疑惑地定在了那些头包青巾的汉人“同胞”身上。

那些人的手里正拿着一些羊皮比对着,似乎在商讨数量和价钱云云,但怎么听都不像在讨论正经生意。

这时小厮正好凑上来,见两人疑惑地看着那些汉人,便低声道:“公子,那些人是本地的绿泽军,前些年黄巾军大乱后,这伙儿贼军被打散,就以本地湖泽为号,称绿泽军,与黑山、白波、青州类同。以往以劫掠为生,近年边地纷乱,这些贼军被凉州牧招抚,充作悬客,以官府悬红为生……”

“哦?原来他们手里的羊皮是悬红告示啊。方才在酒舍外墙,我也看见有悬红告示,看来这集中所行之事,可不止行商贾、供乏困啊……”公子建饶有兴趣地问。

小厮见公子建主动问他话,顿时来了精神,说道:“那是!除了悬红,若公子需雇佣伴当或义从,也可以……”

这时只听“咚”的一下,小厮顿时龇牙咧嘴捂着头蹲在了地上。在他身后,老集正看着长尾勺,一脸的丧气和愤懑,他终究还是把长尾勺敲在了小厮的油头上。

“混账东西,上完了酒还不快走,为何在这里扰两位贵客雅兴?没活儿可做了吗?”老集正喝道。

公子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摆手,在小厮起身后,赏给他一个叮当作响的小布包。小厮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几十枚五铢钱,顿时顾不得头上被打得肿痛,喜笑颜开地对公子建做了一个天揖,便小心地绕开老集正,去一旁擦案几了。

公子建与德沛又喝下一觞酒,叹道:“德沛,看来你差事没白做,竟然认得这诸多胡人。有些明明看上去彼此相似,你却又能从其他细处看出不同。待回去以后,我一定向你阿兄好好夸一夸……”

德沛赶紧浅浅屈身道谢,说:“公子过誉了,别看德沛生得粗大,但我阿兄说凡事就怕个认真二字,只要用心观察记忆,以衣着、外貌和习俗去分辨,区分出这些戎狄蛮夷也并非难事。”

公子建毕竟少年心性,听德沛这么一说,顿时玩心起,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倘若有一人,貌似汉人,衣如羌胡,袴同蛮夷,鞋比月氏,束发类羯,你又能看出他是哪里人吗?”

德沛干下一觞酒,哈哈大笑道:“公子又拿德沛说笑了!世上若有此等人,如果不是疯傻痴汉,那只能说他的衣服……”

此时酒舍门“咣当”一声大开,呜呜夜风裹挟着一人进到了酒舍中。

看见进来之人的样子,所有人都愣了一愣,德沛更是瞪大眼睛看着那人,说出了后面的话:“……他的衣服……是四处……拾来的吧……”

话音方落,公子建便拊掌大笑,乐不可支地躺倒在了长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