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旋梯上,塞萨尔遇见了希比勒公主。
虽然塞萨尔醒了,鲍德温也醒了,但他们想要见面,还是等了好几天。
鲍德温被带回圣十字堡的时候,人人都目睹了那样庄严的圣迹,在他还在沉睡时,就不断地有人要求来拜访甚至服侍他——当然,这种要求是不可能得到允许的,不仅仅是因为鲍德温还很虚弱,也因为他仍旧带着麻风病的症状。
虽然现在已经可以说,这是天主的考验而不是惩罚了,但阿马里克一世几经考量后,还是将鲍德温的健康放在了首位,无视了那些满怀焦虑的书信,恳求,等到鲍德温度过了危险期,才有一些深得阿马里克一世信任的人踏入他的房间。
这些人里就有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和他的儿子大卫,还有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与他的儿子亚比该,还有另外几位附庸和他们的继承人,这些男孩固然是没法回来做侍从了,但他们的父亲大概会在这几个月里回到王子鲍德温身边——他要重新开课了。
正如之前所说,王子的课程原本是非常满的,而教导他的人,除了他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之外,就是他的大臣和将领,像是雷蒙,原先教的就是骑术和长矛,博希蒙德教的则是鹰猎与弓箭,像是语法,天文这些文雅的课程,那位死掉的前宗主教先生承担了三分之一,其他的则由另外一些教士负责。
在鲍德温被确证患上了麻风病后,前宗主教简直跑得比见到了撒拉逊人还要快,雷蒙和博希蒙德也退下来了,如果鲍德温不再是国王的继承人,一个修士可没资格让伯爵或是大公来教导。
现在叫人烦恼的一页终于可以翻过去了,麻风病固然还是个隐患,但再也不会有人怀疑鲍德温是否可以成为一个骁勇的统帅,圣乔治的长矛已经揭示了他将来的命运——至于不能生育,三十岁之前就会死,这倒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没继承人的国王到处都是,活不到三十岁的也大有人在。
有了这些重要人物的造访,王子鲍德温的房间顿时变得狭小起来。考虑到塞萨尔也和自己一样得到了“赐福”,比起对小伙伴的思念,鲍德温更宁愿让他留在房间里,而不是和他待在一起,见了人就要行礼,还要服侍他和客人。
终于,鲍德温确认今天不会有任何访客了,才马上叫了仆从去找塞萨尔。
只是塞萨尔没想到的是,他拿出了若望院长送来的一盒子藏红花和一匣子蜂蜜桑葚(他知道鲍德温不会缺这个,但朋友之间的分享总是令人欣喜)放在怀里,走上旋梯,迎面就撞上了公主希比勒。
公主希比勒曾被誉为繁花中的宝石,现在依然是,只是这枚宝石仿佛经过了磨砺,变得更加锋利的同时,也变得更加明亮,即便是在暗淡的旋梯间,她都像是在发光,之前的挫败似乎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多影响。
塞萨尔感到安慰,在艾蒂安伯爵的到来引发的那场闹剧中,两位国王是始作俑者,公主希比勒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站在他的立场上,无论是单纯对受害者的同情,还是对鲍德温仅有的同胞姐妹,又或是对达玛拉的主人,他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或是和其他人那样冷眼旁观甚至幸灾乐祸。
希比勒也在注视着塞萨尔,她曾经想要这个孩子,他这样俊秀,就应当陪伴在自己身边,像是别针、手镯和戒指,但她知道他是鲍德温的新侍从后,就马上放下了这个念头。
不是出于对弟弟的爱或是怜悯,而是她早就知道,能在他们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心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就只有鲍德温,如今还要加上愧疚,别说是一个聪慧俊秀的侍从,就算是一块石头,阿马里克一世也不会允许她与鲍德温争抢。
很难说,当阿马里克一世对塞萨尔心生忌惮的时候,她找到鲍德温,告诉他,她可以设计一场巧妙的意外,来消除这份猜疑和疑虑的时候,有多少是为了鲍德温,有多少是出自于那份酝酿许久的恶意。
揉碎一朵玫瑰,剪碎一匹锦缎,砸开一颗宝石,越是完美,越是无瑕,摧毁起来就越是叫人痛快!
在他们举行“拣选仪式”的时候,希比勒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跪在了礼拜堂里,默默地祈祷,别人看了,都要感动于她的虔诚与友爱,没人知道她的心是如何地动荡不定。
她时而诅咒两人,叫天主不要赐福于他们;时而又请求天主只赐福他们其中一个,一想起鲍德温凝视着侍从的背影,面露忌妒之色,又或是塞萨尔最终因为未能得到赐福,而慢慢地沦落为普通的杂役,她就想要笑。
她要让他到自己身边来吗?
才不,她要吩咐亚比该,叫他召一个以撒奴隶商人来,让奴隶回到自己的命运里去。
但最后陷入苦楚之中的还是只有希比勒自己。
天主仁慈,何等仁慈!
在艾蒂安伯爵离开圣十字堡后,虽然名义上,他是要回到法兰西去寻求国王路易七世的允许,再来迎娶公主希比勒,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
果然,没多久,路易七世的回信就来了,他在信件中满怀歉意地说,他无法同意这门婚事,具体原因就不说了,但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不心领神会,还会相互交换一个微妙的眼神。
这种情况甚至出现在她身边的侍女中,她知道她们在身后嘲笑自己,并不是每个侍女都能够如达玛拉那样天真无邪……她厌恶她们,她们也未必能有多喜欢她。
艾蒂安伯爵的到来与离去就像是击破了某样完美的东西,除了侍女们,环绕在她身边的贵胄子嗣也开始用更清醒的眼神打量她,她还是值得追逐的,但在美貌之外,她的价值一直在下跌——王子鲍德温得到了赐福,或许他能有子嗣呢,或许他的生命可以被延续到四十年,五十年呢?
尤其是现在,阿马里克一世与曼努埃尔一世侄孙女的婚约已经定下来了,玛利亚.科穆宁公主会在圣女依搦斯的纪念日(1月21日)来到亚拉萨路,而后在圣彼得瞻礼日(6月29日)与国王完婚。
在这个时代,待嫁的公主一般很早就会来到将来丈夫的国家,这是为了能够尽快地了解这个陌生却需要她为之付出整个后半生的地方,也是为了扭转之前十几年或是二十几年的“身份认知”——也就是说,要让她从一个国家的公主变成另一个国家的王后。
玛利亚公主一月底才到亚拉萨路,六月底就结婚,民众们已经在嘲笑国王“急不可待”,而那些嗅觉敏锐的大臣已经猜到,国王是想尽早得到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毕竟在战场上,刀剑无眼,王冠并不能让国王避开箭矢或是长矛。
而等到国王的新妻子怀孕后,希比勒的继承权就会被进一步地分薄,若是个男孩,那么就算是王子鲍德温没有子嗣,等他死了,他的弟弟依然可以继承亚拉萨路的王位。
而与之相对的,她曾经视作一件“东西”的小奴隶,已经因为得到了王子的信任,天主的赐福,一跃摆脱了原先的阶级,踏上了一条光明大道。
他站在那里,她就能直接看到他的将来,仆人,侍从,扈从,骑士,大臣或是将领,天主待他甚至超过了鲍德温,鲍德温可能会在正在值盛年的时候死去,而他却还能继续活着,他会成为新国王的心腹。
他是那样的聪明,那样的漂亮,那样的虔诚,他会长命百岁,荣耀满身……或许还能为自己打下一片领地,成为伯爵,大公,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