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无声息地爬上天穹，又大张旗鼓地宣告白昼的终结，驱赶着太阳灰溜溜地爬下山坡，给一切披上暗色的色调。</p>
与那寂寥黯淡的夜色不同，市井中错综复杂又灯红酒绿的街道仍然嚣叫着，不知疲倦地挑战着夜的权威。</p>
熙熙攘攘的酒馆里，一群打着酒嗝扯着嗓子乱嚎的大汉们搂着一位青年，哼唱着酒鬼之间流传着的颜色歌曲。</p>
“亚瑟，干嘛停下，来来来，喝酒喝酒！”</p>
“哈哈，你没看他早上那股劲儿呢，可神气了！咱们十来个人拿不下的熊瞎子，他一人没用2分钟就让那畜牲脑袋分家啦！”</p>
“伙计，愣着干啥，给他倒酒啊倒酒！要最烈的！”</p>
亚瑟被挤在满是汗臭味的大汉堆里，一杯杯被灌着酒，迷迷糊糊的眯缝着眼睛，看起来已经醉了。</p>
“瞅这小子，这才几杯啊就闹了个大红脸儿，打仗这么有能耐喝酒却这么没尿哈。”</p>
“诶，人家是攒着力气呢，家里有那么个漂亮丫头等着，要是我我也得多喝几杯壮壮胆儿啊！”</p>
亚瑟晃晃悠悠地被人们挤来挤去，脑袋里早就已经天旋地转，连嘈杂的喧闹声都听不太清，更没听到几人调侃自己的话。</p>
迷迷糊糊中，背后的衣服被人拉了拉，随后就被从人堆里拽了出来，丢到个没人的角落。</p>
“红脸儿休息去喽，人家得好好提提裤子准备上战场呢，哥儿几个咱们继续！”</p>
大汉们开着带颜色的玩笑，没再注意这边。</p>
甩了甩有些麻木的头，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感涌了出来，连着干呕了几下也没吐出什么东西，再抬眼望去，一杯水早就被人放在桌上。</p>
“喏，别吐在这儿啊，有点公德心。”</p>
“呃……怀特，你怎么……唔……”</p>
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胃里又突然翻江倒海起来，只得抄起水杯猛灌几口，这才稍稍遏制住反上来的酸水。</p>
“刚巡逻完，夜班，就过来喝两杯。”</p>
怀特说着，拉开凳子坐到亚瑟对面，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盛满劣质啤酒的木头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亚瑟聊起了天。</p>
“干的不错啊大英雄，光辉事迹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p>
“你又取笑我。”</p>
“喂喂，说得都是真心话好吧，我是真的在祝贺你的，别狗眼看人低行不行，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这么低劣？”</p>
亚瑟笑了笑，挣扎着想要坐直身子，但还是软绵绵地趴在了桌上，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右手也暴露出来，缠着厚厚的绷带，里面还透出丝丝殷红的血迹。</p>
“怎么弄的？”</p>
怀特盯着那只手看了半天，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p>
“没……没事儿，让野荆棘划了道口子，嗝……不打紧。”</p>
“你当我傻叉是嘛。”怀特一把拉过那只伤手，疼得亚瑟倒吸一口凉气。“你大爷的，你那点心眼子就寻思着骗你爹了，一道小口子能出这么大的血，缠这么厚的绷带？撒谎你都说不利索。老实交代，怎么受的伤，要不然跟你翻脸昂。”</p>
亚瑟眯缝着眼，笑得贱兮兮的，挑了挑眉调侃着：“怎么，关心我啊？”</p>
“你怎么不死外头呢，快死一死啊你。”</p>
“真没事儿，就是前两天，去森林里打刹婆，被开个口子。”</p>
“回去以后有你好受的，克拉拉又得把你骂个狗血淋头。”</p>
“她？笑话！我会怕她？！我拍着胸脯跟你发誓，我亚瑟从来不……呕——”</p>
亚瑟吐了，吐了个痛痛快快，也成功地让怀特不那么痛快了，因为吐了他一身。</p>
……</p>
“吹牛逼的王八蛋就是这样，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没让你窜出来都算你拉得干净。”</p>
怀特拖着已经几乎不省人事的亚瑟走在夜色里，沾着秽物的衣服也没换，就这么扛着他一步步向着他家的方向走。</p>
“怀特……你几天没洗澡啦，臭死了。”</p>
“能待待不能待滚，你还嫌弃上我来了，老子没给你扔酒馆里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好嘛，你吐自己一身你看看你臭不臭。”</p>
亚瑟嘿嘿傻笑个不停，丝毫没在意怀特说了些什么。</p>
“傻子。”</p>
“嗯？”</p>
“我感觉你好像变了。”</p>
亚瑟迷茫地抬起头，盯着怀特那满是胡茬的侧脸看了半天，随后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p>
“哪里？”</p>
“说不好……就好像是，换了个人一样。”</p>
两人并排漫步着，背后喧闹的主城此刻也显得那么不真实，模糊到化作一团金黄色的斑点。</p>
怀特的脸半边埋在夜色中，半边又被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本就帅气的脸此刻莫名多了几分忧郁的气质。</p>
“呃……哈哈，怎么突然说这个，没屁硌愣嗓子啊你。”</p>
“玩儿蛋去，很认真的。”</p>
亚瑟收敛起笑容，揉搓着怀特圆润的耳垂，搞得他有些心烦。</p>
“就感觉，你……和克拉拉在一起之后，真的就像换了个人，不再跟上学那会儿那么……那么操蛋？唉我说不好，形容不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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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也玩腻了，又摆出那副笑容，靠着怀特的肩膀，闭着眼任由他领着自己走。</p>
“冷血。”</p>
“诶？”</p>
“你是想说，我没那么冷血了，对吧。”</p>
怀特目光复杂地望了过来，迟疑了片刻后才微微点了点头。</p>
“突然搞得这么直白，我都不好意思说了。”</p>
“这有什么的，人总是会变的嘛。”</p>
亚瑟轻轻推开怀特的身子，笑嘻嘻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p>
“有些东西，时间长了，总是会变的。以前，我只想着要怎么在战场上活着，怎么去迎合那些大老爷们的恭维，活得累得很呐。”</p>
亚瑟自顾自走到前面，背着手像个领导一样，又突然站定，回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p>
“当初拒绝成为勇者真是太好了，还有这么多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朋友、家人，不久之后还会有小孩儿，这些不都是活着的理由吗。”</p>
“没必要再那么冷血下去了，有更多值得关注的东西，远比打打杀杀更有意义。”</p>
“以前打架，根本不用考虑后果，脑子一热，拳头就招呼在对方脸上了，但现在……”</p>
亚瑟顿了顿，笑得更加灿烂。</p>
“动手之前告诉自己，我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对面只有烂命一条。”</p>
“还有什么必须狠下心才能做到的理由呢？”</p>
怀特就这么盯着亚瑟瞅了半天，或许是两人的对视，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笑着轻轻捶了亚瑟一下。</p>
“大傻子也能说出人生哲理来啦，猪都会上树喽。”</p>
“不过……我挺喜欢现在的你的。”</p>
“你知道你爱我的，对吧？”</p>
“是是是，你现在要是能老老实实回家躺着，我特么就……更爱你了！”</p>
……</p>
亚瑟屁股上带着个很明显的鞋印，傻呵呵地打开了房门，摇摇晃晃地挪进玄关，迎面正撞见那道熟悉的身影。</p>
她端庄地坐着，坐在一张搬过来的小凳，就那么正对着大门抱着肩膀坐着。</p>
蔫了，刚才在酒馆里大肆叫嚣的亚瑟此刻像个软柿子一样瘫在那个女人面前。声音甜腻腻地唤着她的名字。</p>
“嘿……嘿嘿嘿，克拉拉，宝贝儿，好想你好想你。”</p>
他耍赖皮般蹭了过去，抱住克拉拉娇小的躯体，在她那柔软又平坦的小腹亲昵地蹭着。</p>
这是他撒娇的方式，也是克拉拉最没有抵抗力的招式，百试百灵。</p>
没等到那几句娇嗔般的责怪，甚至是赌气般的挣扎都没有，耳畔边只传来那轻柔的嗓音，后脑处是那细嫩手掌的抚慰。</p>
“辛苦了。”</p>
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和克拉拉对视着，她眼中风平浪静，只有在与他对视间才会泛起点点秋波。</p>
“我……今天好开心，猎了好多魔物和野兽，看，这一周的酬劳，都在这里啦，交给你保管。”</p>
克拉拉没伸手去接那厚实的牛皮钱袋，反而又将其推了回去。</p>
“好好收好，留给你，你在外面闯，总要留些钱用的。”</p>
“我……喝酒啦。”</p>
“我知道。”</p>
“和那帮……狐朋狗友一起。”</p>
“他们也很高兴吧。”</p>
“还吐了怀特一身。”</p>
“那还真是不幸，有好好道过歉了吗？”</p>
亚瑟的内心凌乱了，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克拉拉数落自己几句，他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在她身上撒娇，但现在对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反倒让没挨骂的亚瑟心里很不舒服。所以，干脆他又变回那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样子，贱兮兮地调笑。</p>
“我出去这么久，你有没有想我啊宝贝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