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总有结束的时候,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尾声的。</p>
沈要曾经认真细数过萧子窈的口味。</p>
早在小白楼里的时候,她吃得总是很精细的,又清淡,那当真是一副不食烟火的样子,挑嘴又挑食,但是不剩饭,偶尔故意留一盏汤,完全就是单独盛出来的,她嘴硬说不喜欢,实则却是有意赏给他吃的。</p>
再之后,她便不太挑了。</p>
起先是郝姨做的醋溜白菜好吃,她多吃了几口,他便记在了心里,之后她什么都吃得下,又到如今有了身子,变得有些馋嘴,他都一一的记着,然后便不自知也不经意的同旁人提起来,听众往往只有两个——一个夏一杰,一个梁延,他也许有炫耀之嫌疑,那两人听了该有多负气。</p>
如此,小年会上,帅府小白楼里一桌宴席,居然都是萧子窈喜欢的菜色,简直出人意料。</p>
是时,沈要坐在那里,便瞧见眼下一盅板栗炖鸡,是梁延特意转的圆桌,就将那鸡汤转过来,直勾勾停在萧子窈面前,然后笑说道:“多谢各位今日赏光,我内人最近身体不好,所以婚礼便不大办了。”</p>
有人便笑起来了。</p>
“哎呀呀,梁少帅都改口称内人了——不打紧的不打紧,大家来吃顿饭,也算冲冲喜,很快少帅夫人就会好起来的!最近入冬天冷,患风寒很正常的,瞧把咱们梁少帅心疼的!”</p>
沈要没有笑,就静静的数着一盘盘接连端上来的菜色,板栗炖鸡、醋溜白菜、莲藕排骨、清蒸大虾,点心上的是八宝饭、糖衣核桃,都是他不时不时提起来的,在上职的时候,炫耀着、很不经意。</p>
他于是撇了撇嘴。</p>
谁知,萧子窈一见他如此,还以为是他吃味、或置气,便在轻轻的勾了勾他桌下的小指,道:“哎呀,出来吃个喜酒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跟何金妮走得近。”</p>
他确实不太高兴。</p>
原是前些时日,晚间他说了此事,萧子窈便对何金妮的病情好奇不已,非要去吃梁延的喜酒不可,他不情愿,本想着能推则推,却实在奈何不了一个大小姐的颐指气使。</p>
当时,他二人面前照样也是一盅板栗炖鸡,金灿灿的,好不动人。</p>
萧子窈便说:“梁延的婚期定在小年,这也算是旧一年的尾声了,万一何金妮真的病死了,我也算是看到了她的尾声。反正,请帖我都收了,我一定要去看看,我要提前做好准备。”</p>
做什么准备?</p>
沈要当时就想。</p>
是与他一起离开的准备么?</p>
又或者说,她做的其实是离开他的准备。</p>
一旦瘟疫爆发,她也许又会选择别人、一些根本与她不相干的人。</p>
她既不选自己,也不选他。</p>
所以他当然不高兴了。</p>
小白楼里铺陈鲜花无数。</p>
何金妮留过洋,想办西式的婚礼,白玫瑰白婚纱——眼下,她人不在,许是还在屋里些着,那外面便只剩下满眼满眼的白玫瑰了,像葬礼,而梁延穿的军装,通身的黑色,便将此情此景衬得更像白事了。</p>
萧子窈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p>
“梁延,我祝你新婚快乐。”</p>
她说,“何金妮呢?怎么不见新娘子?”</p>
梁延就笑笑,不太着意的样子,不着意便是不在意。</p>
“哦,她呀,她马上出来——我找了个女大夫照顾她,可能一会儿就可以起身了吧?”</p>
“到底是什么咳疾这么严重,还需要请专人看护?你实话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什么新型传染病?”</p>
萧子窈的声音很小很小。</p>
梁延于是同她附耳道:“不是——那个女大夫说了,她的确是肺结核感染,但是找不出感染源在哪里,我甚至请公署医院的人来小白楼消杀过了,不过还是没用,可能这是她的报应吧,你难道不开心?”</p>
萧子窈冷冷一笑:“倘若因为她一个毒源害得全城又闹传染病,那我自然不会开心了。”</p>
“放心,传染不了的,等今天结完婚、她一死,我就把小白楼烧干净,对外称是失火……怎么样,烽火戏诸侯,你不喜欢?”</p>
萧子窈只管埋头吃菜。</p>
这也许是她吃过的最奇怪的一顿喜酒了,新娘子病危,至今了无音讯,宴席开桌不等她,仿佛所有人都是祭拜一个死人来的。</p>
谁知,过了没多久,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刻,桌上鱼肉只剩一半骨头一半皮膜,残羹剩菜迎接新人的出场,原是何金妮忽然亮相了,穿着雪白的婚纱,身侧是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扶着她、亦步亦趋。</p>
她一下子瘦了一大圈,好在眼窝还未陷下去。</p>
何金妮有点儿恍惚。</p>
眼下,无人不称她一声少帅夫人。</p>
她平生第一次吃足了面子——万众瞩目便是如此了,环绕周身的豪门富贵、严阵以待的素手名医,都围着她转,也只为她而来。</p>
就连梁延今日说话也尤其衷听。</p>
是时,他只管言笑晏晏的同旁人周旋着,然后甩开人流,走过来,单膝点地。</p>
“现在,我们可以交换戒指了。”</p>
</p>
《窈窈不相思》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p>
喜欢窈窈不相思请大家收藏:窈窈不相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p>
他替她说了她的自说自话。</p>
梁延的钻戒已是缠了细线的,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略微有些小。</p>
而何金妮的戒指就不同了。</p>
她是突然暴瘦的,戒指来不及管,一戴上就大,在白手套上咕噜噜的打转,像一个锁套,松松的套住她,每转一下都是试探。</p>
“我、咳咳……我……”</p>
梁延皮笑肉不笑的扶起她来。</p>
“外面风大,你到里面去歇着。”</p>
他做尽一个新婚丈夫该有的体贴样子。</p>
何金妮于是横扫一圈四下。</p>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此,一只只手纷纷举着酒杯,就连萧子窈也在其间,像笑又不笑,她终于顺遂的戴上了当家主母的戒指,如她所愿一般,也许是金童玉女的功劳。</p>
她于是艰难的摆了摆手,说:“我不去……我要在这里、咳咳……我要在这里看、看着……”</p>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p>
梁延哼了一声,“你在这里站着,他们都吃不消停,都得看你的面子。”</p>
如此,何金妮便很是牵强的应了下来。</p>
檐下,那粗布裙子的女大夫也劝她道:“少帅夫人,您的确不能吹风,不如就先进屋吧。”</p>
此女面目清秀,开口的时候不卑不亢,何金妮不记得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梁延特地请来的大夫,姓宋,一家上下都对传染病很有一手。</p>
她于是问道:“宋大夫,肺结核到底能治好吗?”</p>
宋大夫忖思了片刻,说:“能,但不是所有人的肺结核都能治好的——不过,洋人已经有许多新办法了,比如说,造血清疫苗,还有一些特效药。时代在进步,以后普罗大众都不会再生病,哪怕生了病也有药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