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1 / 2)

闻此一生 凝陇 2616 字 3个月前

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106章 第 106 章

過幾日, 周威和許管事一票人也輾轉趕來香港,他們一來便各司其職,忙前忙後, 偌大一座冷清的宅邸,轉眼間又恢複了上海時期的那份熱鬧。

這一來,邝志林便可以放心出發去南洋主持陸老太爺的喪葬儀式了。

原本該由陸世澄親自回去操辦的,但“不巧”的是,陸世澄剛因為保護陸家財産不落入日本人之手受了槍傷, 馬上動身的話, 難免會引起傷口惡化乃至全身感染。

戰時, 本該一切從簡, 何況南洋族人也擔心,萬一路上再出什麽意外, 陸家相當于一個主事人都沒了,活着的人總比死去的人重要,兼之如今是民國新社會,也不講究過去那套繁文缛節了。

于是, 都力勸陸世澄千萬別妄動, 在大家的一致反對下, 陸世澄便勉為其難委托邝志林代替自己回南洋,到新加坡後,再由邝志林聯合族中頗有威望的幾位老人共同操辦喪儀。

這番安排,徹底解決了聞亭麗心裏最大的擔憂,她不知有多害怕陸世澄來回奔波導致傷勢加重, 也恐懼他回去的路上遭遇突襲或是戰亂, 這下子她的心情放松下來,愈加跟陸世澄形影不離。

但她也知道自己最多再偷閑幾日, 就得回公司理事了,而陸世澄這一回來,陸家許多事務又重新上了正軌,每天都有大量的電話打過來請他的示下,每日裏更有無數的拜帖送到陸公館來。

這天大夫過來複診,确認陸世澄傷口已經痊愈,晚上聞亭麗對陸世澄說:“明天我就回九龍塘了。”

陸世澄躺在床上,頭枕着雙臂,就那樣看着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今天一整天他都沒提結婚的事,這會兒聽見這話也沒什麽反應,聞亭麗心裏正怙惙着他到底哪裏不對勁,就聽見他說:“我在九龍塘再買幢房子,等我們結婚了以後,我就跟你一起住到那邊去。”

又來了,她笑着回頭望向燈光下的他,因在養病,這些日子他甚少穿正裝,這會兒他系着一件長睡袍,躺下來的時候,腰間的綁帶松松地垂在一邊,睡袍裏頭穿一件寶藍色的睡衣,領口也是敞開着的。

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一下就意識到了她的目光,不緊不慢将自己松垮的睡袍重新系好,這一來,他又變得“嚴嚴實實”的了,連裏頭的睡衣領口都被擋住。

系好後,他重新頭枕雙臂,兩眼直視着她。

他不給她看。

幼稚。她作勢要走,他翻身下床将她攔住,低聲在她耳邊說:“除非我們結婚。”

他竟用他自己的身體來誘惑她答應結婚,她臉一紅,甩開他的手,他卻牙疼似的“啧”了一聲。

“碰到傷口了?”她吓得忙問。

“下午教小桃子打網球的時候不小心扯到了,準是撕開了,你幫我看看。”他的表情不似作僞。

她急忙解開他上衣最上面的兩粒扣子。明明什麽事都沒有,她瞪他一眼,瞪歸瞪,卻沒再幫他把衣扣重新系好,陸世澄的身體散發着一種危險的氣息,像電流,通過她的指尖直達到她心裏。逐漸地,兩個人的神情都開始變得不太對勁,他盯着她的樣子俨然獵人要狩獵,她的眼睛也黏糖似的在他身上瞄來瞄去。

那是一種令人意亂情迷的氣息,再待下去她非要管不住自己不可。

她從他的房間裏跑開了。

可是回房洗了個澡之後,她忽然下定了決心,又過來找他。

陸世澄也剛洗完澡,開門時還在用白毛巾擦頭發上的水珠,聞亭麗用兩只手抵住他的胸口把他往裏推,順便用腳勾住房門把門一關。前頭她已經親眼确認過了,他的傷口徹底好了。

陸世澄被她一路推到了床邊,嘴裏說:“這是要做什麽?”

“別動手動腳的。”他試圖保護自己衣領。

“你要用強嗎?”

可當她開始一粒粒解他的睡衣紐扣時,他一下子就吻住了她的唇,當她開始咬他的耳朵時,他索性将她抱起來放到床上。

她全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他身上是滾燙滾燙的,她自己也快要在他懷裏化開了。

他想要她。

她也想要他。

今日不知明日事,這一秒死在彼此的懷裏也是好的。

他們要了對方兩次。

第一次幾分鐘就結束了,聞亭麗還在那裏失神,陸世澄自己整個人都震驚了。

第二次做起來卻是沒完沒了……

她這樣一個生龍活虎的人,後來也有點敗下陣來,床上這個陸世澄,跟平時那個陸世澄完全是兩碼事。

結束的時候,她累壞了,他卻還是精神奕奕……後來附在她耳邊說:“連腳趾頭都是漂亮的、香的。”

她沒睜眼,笑着咬了一口他沒受傷的那邊肩膀。

兩次他都弄在外面。

事後,她把頭埋在他胸前休息,他一遍遍摩挲着她的頭發,她差點在他懷裏睡過去,最後還是陸世澄輕輕推搡她,這才想起這樣相當于兩個人公然同居,忙逼着他掩護自己溜回自己房裏。

進屋後,她并不肯讓陸世澄進自己的房間,卻也不放他走:“你說,我們兩個像不像在——”

她不好意思說出“偷情”兩個字。

陸世澄索性偷情”式地在她嘴邊啄一口。

第二天她路過陸世澄的房間,發現他的床單早已換過了一套新的,就不知是夜裏他自己換的,還是找人來換的,聞亭麗暗猜是前者,陸世澄從來不讓她給別人留下一點話柄。

大家照常下樓用早餐,陸世澄讓廚房給小桃子做了她喜歡吃的肉包子和水果拼盤送來,周嫂則是豆漿和油條,聞亭麗這邊則是她歷來愛吃的粢飯糕和果汁。

用餐時,陸世澄還是往常那副沉靜溫和的樣子,話不高聲,目不旁視。

光這模樣,任誰也看不出他們兩個昨晚發生過什麽。

聞亭麗在桌下輕輕踢陸世澄的小腿一腳,他也沒擡眼皮。

稍後,周嫂和小桃子去花園裏玩,陸世澄若無其事跟在後面,走着走着,就把聞亭麗飛快拉到自己嘴邊親一口。

約好了十點鐘送他們回九龍,可是陸世澄一直在書房裏打電話,後來聞亭麗按耐不住上來去找他,剛好看見陸世澄把電話放下來。

“出什麽事了?”

“今早我祖父的葬事已經辦妥了。”陸世澄理所當然地說,“我在問顧律師什麽時候可以過來幫我們辦結婚手續。”

“什麽?!”

“什麽?”陸世澄露出比她更詫異的表情,“你不是想抵賴吧,昨晚我們——”

聞亭麗趕緊捂住他的嘴巴,鬼鬼祟祟把他推到房間裏,順便用後背把書房門關上,其實他嗓門很低,況且這會兒樓上一個人都沒有,但她還是下意識想要這樣做。

他任由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兩眼含笑看着她。

“可是你都沒有對我正式求婚呢,光口頭說說算怎麽回事,我瞧你的态度一點也不認真。”

“你先把眼睛閉上。”陸世澄說。

聞亭麗依言閉上了眼,他像是朝書桌後面去了,她強忍着好奇心才沒有睜開眼睛偷看,聽見他在那邊鼓搗了一陣,又回到她身邊:“好了。”

她一睜眼,就被漂亮而輝煌的鑽光懾住了心魂,那是一套三式的首飾盒,最上面是個小盒子,底下是一條由數十顆鑽石串聯而成的項鏈,再下面,則是一頂璀璨奪目的鑽石冠子。

陸世澄把其他兩樣放到書桌上,先把最小的那個盒子打開。

這人一高興就送她首飾,但當看清楚那是一枚閃亮的鑽戒時,她還是不受控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如此傳統的舉動,卻深深震撼了她的心,可見這是最合乎人類心理需求的一種婚前儀式,人人都不能免俗。

陸世澄将那枚鑽戒從盒子裏取出:“我是個守舊的人,對我而言,婚姻是一輩子的事,若你肯答應我,我會恪守自己的承諾,永遠忠實于我的婚姻,永遠以一腔真心愛護你。聞亭麗,這次是正式的求婚,你好好想一下要不要答應我。”

沒有華麗的表白,只有質樸的真情。

說完這話,他手舉鑽戒,單膝跪在她面前。聞亭麗早已是淚流滿面,等不及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他面前:“我願意,願意極了,快給我戴上!”

陸世澄一笑起來,雙眼燦若星辰,天花板仿佛都被他的笑容映亮了幾分,他把戒指套到她的無名指上,動作虔誠得像在做朝拜,緊接着,俯下額頭握着她的指尖親吻一口,又起身在她的腮邊親了一口:“如果你想秘密操辦,那就秘密操辦,如果你想大張旗鼓,我就廣發請帖,讓所有人都來參加我們的婚宴。”

淚水早已模糊了聞亭麗的視線,她用力環住他的腰身,開心地說:“我們自己的婚禮,幹嗎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話雖如此,她還是歡喜地通知了自己的幾位好朋友,高筱文、黃遠山、曹仁秀、譚貴望、玉佩玲、田靈等人,一個都沒落下。

又連夜給遠在重慶的鄒校長、趙青蘿、燕珍珍寫信。

至于陸世澄那邊,他若是想要請人來參加自己的婚禮,怕是半城的人都會來湊熱鬧。

考慮到大肆操辦會對聞亭麗的事業帶來不利的影響,最後他只通知了最靠得住的幾個人:遠在重慶的鄒校長、邝志林、陸家本地的幾個親信——如力新銀行香港分行的段經理、遠洋船行的杜經理、南洋鴻業集團香港分公司的幾位董事。

半月後。

在一衆好朋友的見證下,聞亭麗和陸世澄在陸宅的大客廳秘密舉辦了一個小型的結婚儀式,來賓雖然只有二十多個,現場的氛圍卻熱鬧而溫馨。

小桃子當花童,聞亭麗在前頭走,小桃子在後頭亦步亦趨幫姐姐托舉婚紗尾,因為腿太短,動作不免有點滑稽,時不時引得衆人發笑。

周嫂卻好幾次偷偷別過臉去抹眼淚,只有她最清楚她的“大孩子”走到今日這一步有多不容易,想想那段在慈心醫院照顧先生的日子,當真是恍如隔世。

***

天底下的事常常讓人意想不到。

婚後第三天,陸世澄便陪着聞亭麗搬回了九龍塘,耽擱了這麽些日子,聞亭麗必須回去操辦新片上映的事了。住山上,不方便随時跟黃遠山溝通工作上的事,可惜他們在九龍塘新買的那幢房子還在粉刷,兩個人只好先住在秀峰的員工宿舍裏。

剛開始,陸世澄做夢都想同聞亭麗早些搬走。

一方面,聞亭麗這間宿舍實在是太過窄小,房間裏只有三樣家具:床、衣櫃、梳妝臺。

其實地方再破也沒有關系,真正讓陸世澄介意的是那床太小,小到剛好夠兩個人并排躺着,這意味着夜間睡覺必須老實一點。

偏偏聞亭麗睡覺不是個老實的,有幾天晚上,陸世澄夢見自己被一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來,活像孫悟空當年被壓在五指山下,愕然一睜眼,就發現聞亭麗的腿和胳膊全搭在他的胸口上,他輕手輕腳幫她把胳膊和腿拿下去,再重新把她摟在自己懷裏,寶貝似地吻吻她的發頂,這才重新睡去。

然而,等他早上再醒來,聞亭麗勢必将半邊身子再次挂在了他身上,再要麽就是把他擠到了床邊,稍微動一下就能掉到床下面去,真險。

有兩次他真掉到床底下去了。

那“咚”的一響,把聞亭麗從睡夢中驚醒,她迷迷糊糊坐起來,一開始找不到陸世澄,一扭頭,原來陸世澄在床邊瞅着她,她又驚又笑,歉然把他拽回床上,捧着他的臉親個不停:“對不起對不起,要不然,今晚開始我睡外面,要擠也是你擠我。”

陸世澄壓根不相信她的任何保證:“這樣我或許不會被你擠到床底下去了,但肯定會被你擠得半邊身體貼在牆壁上,我可不想當壁虎。”

聞亭麗笑得喘不過氣來。

想換一張大床吧,這房間實在小,買來也放不下。

當然,這些對陸世澄來說統統不是問題,她願意跟他搶被子也好,把他擠到床底下也好,第二天在辦公室裏想起夜裏的情形,只會讓他露出會心的笑容,事實上,只要同聞亭麗在一起,即便是睡地板也是開心的。

讓他不适應的是這種集體生活方式。

他歷來喜歡安靜獨立的生活,但自從搬來這員工宿舍,耳邊老是嘈雜不堪,每天早上五點鐘就能聽見走廊上傳來走動和洗漱的聲音,到了晚上,玉佩玲常常張羅李鎮、顧傑陪自己打麻将,深更半夜還能聽見說笑聲。

還有丁小娥,自打她随聞亭麗來香港之後,就把秀峰的同事當成了自己的家人,每日裏除了跟聞亭麗和黃遠山努力學認字,還想辦法弄來了一群雞養着,說是要給大家補充營養,天不亮都聽見她在庭前“喔咕咕咕咕”給那群雞喂吃的,那聲音隔着門板就往人耳朵裏鑽。

陸世澄睡眠比聞亭麗要淺,被吵醒後,就只有望着天花板發呆。

這樣的環境下,陸世澄難免擔心宿舍隔音不好,每晚同聞亭麗親熱時,都不忘捂住她的嘴巴,防她叫得太大聲。有幾次聞亭麗被他弄得喘不過氣來,顧不上自己滿臉汗津津的,對着他的掌心狠狠咬下去。

他們試了一下,隔壁間就住着小桃子和周嫂,把門一關,倒也聽不見什麽,但這件事還是讓陸世澄耿耿于懷,他總覺得兩個人都不夠盡興,不像剛結婚那幾晚,再孟浪也沒關系。

如此種種,導致陸世澄剛搬來的第一個禮拜,滿腦子都是盡快搬走。為此,他有空就到新房裏去親自察看進度,恨不得當天裝完當天搬進來。

但沒想到的是,住到後來,他竟有些喜歡上這樣的集體生活了。

每天早上被吵醒後,他便在拂曉的青光裏頭枕雙臂,在床上看着聞亭麗坐在梳妝臺前面梳頭發。

房間小,所以她離他是那樣近,他把她鏡中的美麗面孔看得一清二楚,她發覺他的注視,會在鏡子裏同他相視而笑。這都是從前夢裏才有的場景,現在真真切切呈現在他眼前了,每到這時候,一種牢固而真實的幸福感填滿了着他的心房。

他等她換好衣服,便同她一起到前樓的“員工餐廳”用早餐,路上碰見玉佩玲,不免會打趣聞亭麗幾句,又用那含笑的眼神看着他:“老板夫,還住得慣伐?”

男老板的老婆叫“老板娘”,而陸世澄既是聞老板的丈夫,自然該叫“老板夫”,聞亭麗笑罵玉佩玲幾句,陸世澄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态度。

早餐是固定的豆漿和油條,再沒有別的花樣。秀峰剛遷來香港不久,所謂萬事開頭難,加之是戰時,一切開銷都得儉省着來。

饒是物資艱難,每天早上飯廳裏都是嘻嘻哈哈一片,氛圍是團結而活躍的。

吃完後,聞亭麗急急忙忙要去上工,有時候當衆問陸世澄:“晚上你幾點忙完?”

“反正我盡量早些。”他一邊穿外套,一邊看着她說,語氣是那樣親昵自然。

譚貴望一幫人就在旁邊起哄。他們這些一開頭就肯跟随黃聞二人打天下的,無有不樂觀勇敢的,到了這一特殊時間,人性上的閃光點愈發體現得淋漓盡致,每個人工作起來都是那樣賣力,就連平時最沒個樣子的玉佩玲一進片場也像換了個人似的。

陸世澄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漸漸地,他開始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也越來越喜歡被這幫可愛的鄰居“騷擾”,有時候回來得早,便主動到片場幫忙打雜,毫不介意地撸起袖子搬動器材、打打燈什麽的。

剛開始,人人都對陸世澄客氣而恭謹,生怕他這樣一個富家子,在這裏吃不慣住不慣。

後來大家看他有什麽便吃什麽,為人很是真誠随和,也開得起玩笑,晚上喊他過去打牌他從不擺架子,一個個都在陸世澄面前随便起來,一個個發自內心喜歡他,就連食堂負責打飯的廣東師傅看到陸世澄,也是“靓仔”長“靓仔”短。

蜜月期過後,随着陸家的産業陸續遷至香港,陸世澄變得益發忙碌,同時他還在籌備“愛國商人救國物資委員會”,號召本地商人共同為抗戰捐款捐物。

有時候陸世澄公事太忙,卻又惦記着早些回家找聞亭麗,就會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件帶回宿舍來忙,聞亭麗從外面回來,就見陸世澄坐在床尾的凳子上專注地看文件,這辦公環境看着頗寒酸,那樣小的凳子也虧他不嫌累。

她蹑手蹑腳走過去,彎腰對着他的側臉輕輕吹了一口氣,陸世澄的視線繼續在一行行文字上移動,也沒回眸朝她看。

聞亭麗笑眯眯坐到梳妝臺前翻看劇本。一時間,房間裏只聽見鋼筆書寫和紙張翻動的聲音,兩個人偶爾一擡眸,看見暖黃光線下的那個人,靜谧而美好的感覺便在心裏悄悄蔓延。

兩個人忙完之後,便在房間裏偷偷煮面條吃。

早前聞亭麗就買了一個泥爐子回來,把雞蛋、蔥花和面條準備好,她是不會做飯的,最後還得陸世澄來煮。現在他已經知道煮面要放鹽了,手藝倒是越來越不錯。

他問她:“比昨天晚上的好吃是不是?”

“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吃的面條了!”

陸世澄的笑意便從心底泛到臉上來,他們兩個頭挨着頭吃得正香,不曾想香味驚動了兩個人,一個是月照雲,她寫劇本寫到現在都沒吃東西,這會兒正挨家挨戶搜羅吃的,另一個是黃遠山,她剛從前頭片場回來,也餓得兩眼冒金星。

她們像兩頭聞着肉味而來的餓狼,在外頭“咚咚咚”敲門:“吃獨食可恥、可恥啊,可恥至極!”

聞亭麗和陸世澄面不改色繼續吃,一開始還想裝作自己已經睡着了,後來實在架不住,只好由陸世澄笑着過去開門,月照雲和黃遠山風一般闖進來把面條一搶而光,稍後玉佩玲、李鎮幾個打完牌也過來了,見狀,也湊熱鬧要吃。

陸世澄索性将櫃子裏的面條全拿出來,一起下鍋煮了,大家擠在一個十平方米的小房間裏,肩碰着肩,背抵着背,吃得不亦樂乎。

這都是陸世澄從前沒體會過的一種開心氛圍,盡管吵,陸世澄卻慢慢不再提搬家的事了,聞亭麗猜到了一點緣由,常常打趣陸世澄。

有時候陸世澄幫着丁小娥喂雞,回來時身上弄得一身雞毛,聞亭麗笑着用雞毛撣子幫他拍打,問他怎麽搞的,是不是在雞圈裏跟那只最大的公雞打架了,還好沒沾上雞屎。

更多的時候,陸世澄和聞亭麗輪流在走廊上耐心教小桃子寫英文,這地方殖民文化嚴重,小桃子新換的那家幼兒園,幾乎全用英文交流。

小桃子為此很焦慮,他們兩個便每晚紮紮實實教小桃子一個鐘頭,小孩子适應能力強,相信過不多久就沒問題了。

每天晚上一到八九點鐘,那一低沉一稚嫩的嗓音傳到屋裏來,聞亭麗便會滿足地擡頭望去,那一高一低的背影,會讓她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和幸福。

好不容易陸世澄沒那麽忙了,聞亭麗這邊又忙起來,随着《抗争》上映日期的推進,日夜都有許多事情要她親自操辦,那張由她和黃遠山親自設計的海報在新世界影院挂出後,便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報上關于“聞亭麗和玉佩玲究竟誰更勝一籌”的讨論也愈演愈烈,到了首映這日,新世界戲院早早就排起了長龍。

這條長龍裏,一半是兩人的影迷,電影還未上映他們就已經争得面紅耳赤,今日來排隊時,不少人提前做好了一系列準備,手中舉着印有“聞亭麗”或是“玉佩玲”名字的旗幟等等,準備在影院裏搖旗吶喊,以壯聲勢。

另一半,則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而來。

不管怎麽說,上映後,票房出乎意料的好,連映三十場,賺得盆滿缽滿,經此一戰,秀峰影業算是在本埠打響了名氣。接下來,聞亭麗和黃遠山按照原先的計劃,将一半票房收入捐給“抗日救亡委員會”,此舉同樣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與此同時,秀峰的新片場也快要搭建好了,公司既要應對影片的宣傳,又要趕制新片,人員上面不免出現了短缺,急需招納場記、剪輯和攝影師等專業人才,招聘啓事等出去,不少人前來應聘。

這天早上,黃遠山在片場搞技術指導,聞亭麗和月照雲在辦公室研究下一部戲的劇本,田靈跑來說:“聞老板,李經理喊你同他一起面試。”

原來今日的應聘者當中有兩個老熟人,一個是黃金電影過去負責搞劇務的白經理,聞亭麗跟他也算是老熟人,另一個則是華美電影的傅經理。

戰争爆發後,兩人攜眷逃難南下,目前實在找不到事情做,看到秀峰聘請電影專業人才,忙過來應聘。

對于這兩人的業務能力和工作經驗,李鎮是相當滿意的,但總歸是從兩家死對頭公司出來的,由不得他不謹慎些,所以得把聞亭麗請過去親自把關。

聞亭麗選擇單獨面試兩人,坐下來之後,只款款說:“我這人向來惜才,但過去這一年,我們秀峰跟貴公司鬧得有多不愉快,你們是知道的,這樣吧,你們随便聊聊舊東家都有哪些不足之處,幫我們汲取教訓,那些不愉快就讓它随風而去,否則我看不出你們前來投誠的誠意。”

傅經理聽出聞亭麗的弦外之音,馬上滔滔不絕數落起陳茂青的不是來,連同陳茂青過去連同影院一起做假票房的事通通都抖露出來。

白經理卻是三緘其口,考慮良久,搖搖頭起身:“看來我來錯了地方。”

田靈在旁看着,料定聞亭麗會錄取那位精明讨喜的傅經理,沒想到聞亭麗卻将一言不發的白經理請了回來,當場聘請他做劇院經理。

“為什麽?”田玲納悶發問,“那位白經理窮成那樣還這麽傲慢,這種人,一看就不好相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