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2 / 2)

闻此一生 凝陇 2559 字 3个月前

在這裏,她是女王,凡事她自己說了算,雖然每日辛苦奔忙,甚至擔驚受怕,但那種成就感,絕不是當初在高家做“二等公民”時能比拟的。

等到飯菜擺上桌,高筱文豪情萬丈在屋子當中拍了拍手:“諸位,讓我們把國恨家仇暫時先放一放,今晚暢暢快快吃喝一回。”

聞亭麗到處找報紙,又忙着在屋裏找電話,按理說,陸世澄十天前已經從上海出發了,但時局瞬息萬變,陸世澄随時可能會滞留在上海,她打到陸公館,電話卻遲遲沒有人接,若是他還在上海,陸公館絕對有人接電話,只有全體離開了上海,偌大一間公館才會沒人。

這下聞亭麗徹底放了心,她猜,最多過個十天就能見到陸世澄了。

當晚,聞亭麗和月照雲、周嫂、小桃子同擠在一張床上,旁邊那張床則擠着丁小娥、玉佩玲和曹仁秀。

大家連翻身都有點困難,但大約是暫時遠離了戰火的緣故,晚上竟睡得空前實沉。

因黃遠山還在病中,找房子的任務就落在了聞亭麗的頭上,第二日一大早,月照雲和丁小娥留下來照顧黃遠山,高筱文開車帶聞亭麗一行人出發了,順便帶她們參觀自己設在香港永安百貨的“傲霜”化妝品專櫃。

高筱文沒說錯,她那間櫃臺生意好得不得了,聞亭麗站在邊上看了又看,發自內心替高筱文高興。

幾人出來上車,高筱文說:“那日一收到你們的電報,我就開始馬不停蹄看房子,你們這麽多人,房間肯定不能少,同時還要兼備辦公的職能,最佳選擇是租下一整棟樓,但因為時局緊張,中環這樣的辦公樓租金比去年高了不少。”

“那怎麽辦?”

“別急呀,碰巧九龍塘那邊有間小廠子倒閉了,老板正急着轉租,有職工宿舍,我看了很滿意,就是位置偏僻些,待會你們自己再看看行不行,不滿意再另找地方。”

沒想到聞亭麗一去就相中了。

整間廠子占地至少有五畝,前樓是一幢灰白的兩層小樓,可供大家辦公,中間的廠房已經被搬空了,天花板極高,将來完全可以搭建攝影棚。

後邊則是一排低矮的平房,約有二十間,間間獨立,用來做職工宿舍再合适不過。

宿舍的後窗種有大株大株顏色豔麗的雞蛋花,味道極濃郁,一派南國景象,賞心悅目。

走廊盡頭兩邊各有一間很大的公共浴室,可以各自做女職工浴室和男職工浴室。租金固然是有點高,但對于目前的秀峰來說,算得上是一個四角俱全的場所了。

曹仁秀等人自是沒話說,玉佩玲卻多多少少有點嫌棄,這宿舍跟她在上海的洋房比起來,就如廁所差不多大小,最要命的是還沒有單獨的衛生間。

但她也清楚這時期能找到這樣合适的地方已經不容易了,在聞亭麗詢問她意見時,便聳聳肩說:“先湊合住一陣吧,回頭我自己再單獨找地方住,月姐也喜歡清淨,到時候我可以跟她一道出去找房子。”

聞亭麗随着她,自己很愉快地直接聯絡老板過來簽合同,付款的時候,意外發現手包裏多了一張二十萬法郎的支票(注),愕然一看,是香港這邊的銀行戶頭,随時可以支取。

她甜蜜微笑,把支票輕輕塞回手包,另外拿出自己的錢付賬。

搬好家,聞亭麗便同黃遠山商量《抗争》補拍一事,公司遭了火災,許多事得從頭再來,為了盡快回血,除了拍攝《抗争》,她們還計劃同期搶拍一部《雁南歸》,以保證票房收入。

但不管拍一部還是拍兩部,首先要有一間像樣的攝片場,在秀峰的新攝影棚搭建起來之前,最好的法子就是租。租攝影場(注)、租攝影機、租剪輯室——總之能省則省。

意見達成一致後,聞亭麗便馬上聯絡本地的電影公司,消息傳得相當快,第二天,就有兩家公司主動聯系她們。

第一家名叫興發,由一位姓洪的本地商人創辦,該公司在默片時代也曾拍過不少片子,後因經營不善而倒閉,如今專門靠租借場地和設備賺錢。

洪老板開的價格很合理,不管秀峰拍多少天,都按總價結算,且不需要另付押金,可是聞亭麗參觀完這家攝影棚之後,心中很是失望,攝影機居然還是舊式的百代駱駝牌攝影機,燈光設備也太老了。

另一家倒全是一流設備,只是那并非是電影公司,而是一家名叫艾菲琳的外國膠卷廠,艾菲琳的老董事長名叫菲利普,畢生迷戀電影,後因不甘心長期去電影院買票看別人拍的片子,索性自己出錢在郊外搭建了一個玻璃攝影棚,同時還斥巨資購買了最新式的攝影機和炭精燈等設備,閑暇時招幾個演員,拍一些風景紀錄片和滑稽片自娛自樂。

老董事長去世後,這攝影棚便閑下來了,他兒子小菲利普不忍看着大筆資金閑置,幹脆對外出租,聯系聞亭麗的是該廠經理,名叫羅便臣。

聞亭麗對艾菲琳的攝影棚相當滿意,誰知羅便臣一開口就是天價,租期三個月,租金是三萬大洋,另需交一萬大洋的押金,倘若拍攝期間造成任何損耗,需按市價賠償。

譚貴望倒抽一口氣:“這價錢都夠重新搭一個攝影棚了。”

那洋人得意洋洋地說:“沒辦法,誰叫貴公司急着借場地拍片呢,目前本地只有兩家有空檔,另一家興發想必也聯絡過你們了,他們那條件……啧啧,總之,我們艾菲琳攝影棚是本地最good的一間,就連本地某些正規的電影公司都沒有這條件,你們絕不會虧的。”

這些話,句句戳中秀峰的軟肋,可她們再急,也沒道理被人當作肥羊來宰,譚貴望還要與這洋人讨價還價,聞亭麗卻笑吟吟将自己的名片放到桌上。

“羅便臣先生,請将我的名片轉交給你們老板小菲利普先生,同時轉告他一句話:租金,我們一個子兒都不會付,不過等到電影上映,秀峰可以考慮将一成票房收入分給貴公司,當然,前提是雙方合作愉快,若是中途發生龃龉,秀峰随時會終止與貴公司的合作。”

羅便臣瞠目結舌:“這簡直是癡心妄想,我們小菲利普先生絕不會同意你的要求的。”

聞亭麗卻不再同他啰嗦,起身潇灑而去,回去後,曹仁秀和田靈氣呼呼将剛才的事說給玉佩玲等人聽。

大家紛紛幫着出主意,黃遠山卻只問聞亭麗一句話:“到底行不行?”

聞亭麗莞爾:“行的,等着瞧吧。”

兩天後,艾菲琳的老板小菲利普果然主動約聞亭麗去半島酒店喝咖啡。

小菲利普年約四十,典型的英國人長相,經過兩日的冷卻,他的态度分明已經軟化,但面上還是冷冰冰的,一坐下來就用如鷹隼般的目光看着聞亭麗:“我也見過不少電影明星,別人都不像閣下這般精明,聞小姐真不考慮轉行專門做生意嗎?”

聞亭麗莞爾:“我就當菲利普先生這話是在誇獎我。”

小菲利普慢條斯理喝口咖啡:“你們中國人有句話:此一時,彼一時。香港不是上海,秀峰更不是上海的那個秀峰了。聞小姐,你提出的條件如此苛刻,沒有哪家公司會答應的。”

聞亭麗神情悠然:“可我們中國人還有一句俗話:腹中有糧,心中不慌。秀峰雖是被迫遷來香港,但實力并未折損,黃遠山導演、玉佩玲小姐、月照雲女士,以及我聞亭麗,随便哪一位都可以獨當一面,最可貴的是我們始終團結在一起,這就是秀峰‘腹中的糧’,那日菲利普先生主動聯系我們,不正代表您十分認可秀峰的影響力嗎?”

菲利普哂笑:“我算是明白,聞小姐态度為何如此強硬,就因為我們艾菲琳是主動聯系的那一方,所以你料定我會先低頭?”

聞亭麗語氣誠懇:“合作貴乎坦誠,從來沒有輸贏一說。我只是很确信一點,不管誰跟我們秀峰合作,都會收獲至多,因為秀峰成立至今,從未在票房和口碑上打過敗仗,并且非常擅長與時俱進,這一點不只貴公司知道,本地其他電影公司也很清楚。”

可是說實話,秀峰比起黃金和華美那樣的大公司,還差得遠呢。就算是大名鼎鼎的黃金遷來了,也未必能在香港打開市場,說不定水土不服,聞小姐最好不要拿些空頭支票來跟人談條件,萬一票房慘淡呢?我豈不是一個子兒都賺不到?還是實際一點吧,不要淨提一些讓人發笑的要求。”

聞亭麗但笑不語。

菲利普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一時也沒話講,等了片刻,眼看聞亭麗仍是紋絲不動,只好板着臉說:“看來沒什麽好談的了,再見。”

可是才過三天,艾菲琳那邊就給聞亭麗這邊打電話:“聞小姐,菲利普先生答應你的條件了,若您方便,請明天一早來我們公司簽約,一切按照聞小姐所說的來辦。”

滿屋歡呼。

聞亭麗拍着胸脯笑道:“繃了這些日子,總算敲定了一件大事,今晚大家放松放松,我去買飲料。”

其實她想趁便在外頭給陸公館打電話,她到香港都十多天了,陸世澄還是消息全無。

最令她不安的是,昨夜她做了一個頂奇怪的夢,夢裏她站在大生藥廠的門口,明知道陸世澄就在辦公室裏等她,可是走來走去,就是找不見他那間辦公室,最後她急得直喊:“陸世澄——”

驚醒時是半夜時分,她坐在黑漆漆的夜裏直喘氣,心房處空蕩蕩的,仿佛憑空缺了一大塊。之後她再也沒能睡着,暗想,今天無論如何要跟陸世澄聯絡上。

譚貴望和曹仁秀怕東西太重,忙跟聞亭麗出來,路上,譚貴望興奮地問聞亭麗:“聞老板,你早料到艾菲琳的老板會同意我們的條件?”

“從你專業人士的角度來看,艾菲琳那間攝影棚條件好不好?”

“當然好啊,好得無可挑剔。”

“這樣好的條件,卻有整整三個月的空檔期,說明什麽?”

“他們的攝影棚并不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受歡迎?”

聞亭麗笑笑:“本地的小型電影公司無法接受小菲利普的開價,小菲利普也看不上這些電影公司的影響力,雙方處于膠着狀态,機器越放越不值錢,每年還得請人來維護保養,到頭來損失最大的還是小菲利普。好不容易有新的電影公司南下,還是秀峰這樣有一定口碑的電影公司,你猜他還坐得住嗎?一旦他主動聯系我們,氣勢上就已經輸了三成。”

譚貴望氣笑道 :“我說呢,虧他還那樣傲慢,尤其是他手底下那個羅便臣,話裏話外都是一副沒聽說過秀峰的語氣,搞得我和小曹都快沒自信了。”

“做生意的為了逐利,往往不肯洩露心中的真實想法,這也無可厚非,不過——”聞亭麗揚了揚秀眉,“只要我們自己認可自己的實力,話語權便始終在我們自己手上,倘若明明是珍珠,被別人打壓幾句,就把自己當作塑料珠子賤賣,那才是人間慘劇呢。”

曹仁秀和譚貴望心服口服。

買完東西,聞亭麗在路邊找了間電話局給陸公館打電話,依然沒有人接,打給邝志林的寓所,也無人應聲,回去的時候小曹和譚貴望叽裏呱啦講個不停,聞亭麗一路只是沉默。

進屋後,曹仁秀大喊:“我們回來啦,聞老板買了好些菜,今晚有魚和排骨吃了。”可是衆人并沒有歡天喜地迎上來,個個臉色都極不對勁,就連平時最愛說笑的高筱文都很沉默。

聞亭麗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一眼瞥見月照雲悄悄在那邊藏什麽東西,忙沖上去搶下來。

那是一份報紙,聞亭麗盯着上面的标題,半天都沒動靜。

“怎麽了?”譚貴望和曹仁秀走到聞亭麗身後,一望之下,頓覺眼前一黑。

【昨夜大生藥廠發生火災,商界巨子陸世澄葬身火海。】

兩人驚恐萬分,一目十行往下看。

“昨夜,陸家名下大生藥廠突然發生爆炸,現場火勢兇猛,足足三個小時才撲滅,事後于現場找到十幾名名男子屍骸,其中一位正是南洋鴻業的陸小公子陸世澄先生,據案發時的目擊者聲稱,事發時曾看到陸世澄與那位前一陣被逐出家門的陸三爺争執,故此推測另一具屍首很可能是陸克儉,屍首上的翡翠首飾殘跡亦證明了這一點。至于剩下的十餘名遇害者,正是日本軍方的人——

“起火原因仍在調查中,陸公子愛國心切,大生藥廠由他一手創辦,抗戰爆發後,該廠已陸續為前線送去無數箱急救藥品,日方對其早已虎視眈眈,如今遷移工作尚未完成,陸公子便慘遭橫禍,這分明是一場謀劃已久的陰謀。本報痛惜不已,扼腕不已,嗚呼哀哉!”

短短一篇頭條新聞,字字誅心。曹仁秀生怕聞亭麗倒下,惶然扶住她的胳膊,不料聞亭麗一臉輕松推開曹仁秀的手,笑着說:“假的,別信,這種假新聞一年到頭不知有多少,我都看煩了,真是讨厭。”

所有人都用擔憂的目光望着她,月照雲抹了下眼圈,上前扶住聞亭麗,聞亭麗抽出自己的胳膊:“好好地扶我做什麽?月姐,連你也把這樣的假新聞當真?”

她臉上堆滿笑容,随手把買來的飯菜都堆在桌上,自顧自走到盥洗間去洗手。

黃遠山和丁小娥亦步亦趨跟着她,聞亭麗一臉莫名:“都說了那是假新聞,我才給陸公館打過電話,陸世澄已經在來香港的路上了。”

她不容分說把房門關上,可是緊接着,裏面就傳來“嘭”的一聲悶響。

小桃子仿佛有預感,跑到門前拍打房門:“姐姐。”

衆人慌忙把門踹開,就見聞亭麗倒在水池邊,幾個人七手八腳把她擡出來。剛好附近有家私人診所,高筱文連拖帶拽把大夫請到家裏。

晚間,聞亭麗終于蘇醒,醒來後對着天花板發了一陣呆,就要掀被下床,黃遠山吓得忙按住她:“去做什麽?大夫說你需要休息。”

“我沒事。”聞亭麗看着黃遠山, “不但我沒事,陸世澄也會沒事的,我認識陸世澄這麽久,從來沒看他不守信用。他一定會來找我的,黃姐,你相信我。”

黃遠山喉嚨直發緊,忙別過頭去擦眼淚,她沒敢告訴聞亭麗,不只《民樂晚報》刊登了陸世澄遇害的消息,《滬江報》、《大申早報》,甚至本地的《華商報》等權威報紙都陸續證實了這一消息。

《滬江報》上面甚至刊登了火災現場的物品照片,有塊手表已經燒得不成樣子了,可從那燒剩的金屬圈形狀來看,還是能認出是陸世澄常戴的那塊,那是很獨特的款式,她跟陸世澄也算打過多次交道,這一點她敢确定。

最可怕的是,就在剛才,董沁芳打來電話說,陸老太爺好像因為受打擊太嚴重,已經一病不起,這消息目前還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但報上很快會刊登相關新聞。

她不敢想象,聞亭麗究竟要花多久時間才肯面對現實,接下來幾日,沒有人敢在聞亭麗面前提這件事,聞亭麗自己也絕口不提,她甚至不肯再接觸報紙。

表面上,她跟平常沒什麽兩樣,一大早就如約去找菲利普簽合同,回來後便跟月照雲讨論《雁南歸》的劇本創作事項,下午又跟高筱文去跟本地幾個百貨公司的股東打麻将、學粵語、交朋友,席上妙語連珠,幾位太太都對她一見如故。

晚上回來後,她又陪小桃子講故事。

她是那樣忙,忙到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忙到誰跟她說話都沒空聽。

有時候卻睡得過分的早,不到八點就躲到房裏睡大覺去了,不管誰敲門都叫不醒。

沒人可以勸她,因為她是那樣鎮定自若。不發洩,不傾訴,所有的情緒都被她自己嚴嚴實實捂住了。

沒兩天,菲利普那邊準備好了,秀峰這邊便帶人正式進棚補拍《抗争》,這下子,聞亭麗更有理由忙了,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這天中午,菲利普那個叫羅便臣的經理突然跑進來說:“聞小姐,上海有人來找你。”

聞亭麗霍地起身,一不小心就踹翻了腳下的凳子。

“是一位很體面的先生,他在會客室等你。”眼前哪裏還有聞亭麗的影子。她以旋風般的速度跑到會客室,進去一看,臉上的驚喜之色瞬間凝固了。

不是陸世澄,那是邝志林。他看上去起碼老了十歲,頭發全白了,面色憔悴不堪,活像大病一場。

“聞小姐。”聞亭麗眼睜睜看着他朝自己走來,故人重逢,她卻絲毫沒有喜悅感,只有滿腔的恐懼,邝志林開始對她說話了,可是他的聲音好像隔着一層厚厚的膜,聽也聽不清楚。

漸漸地,她好像聽懂了一點:

還在找,陸家的族人也正想辦法往上海趕,但基本上已經希望渺茫了。

是陸三爺跟日本人害的。

陸三爺早年在日本留過洋,認識一些日本軍官學校的學生,上次日本人攻打北平,陸克儉湊巧認出了其中兩人,他便以大生藥廠為投名狀,要求這兩個日本人幫他将陸家在南洋的掌事權奪回來,事成之後,他回南洋執掌陸家,将陸家在上海的全部産業全部獻給日本人。

事發當晚,陸世澄在廠子裏指揮遷移事項,陸三爺帶着一大幫日本兵去大生藥廠找陸世澄的麻煩,大概是因為脫身無望,陸世澄便引爆了事先藏在庫房裏的炸藥。

陸克儉和日本人當場被炸成肉塊,但相應地,陸世澄也沒能逃過一劫。等到邝志林聞訊趕到,現場已是一片火海。

所以報紙上沒有寫錯,陸世澄真的死了。

但聞亭麗不信,一點也不願意相信。

可對她說這話的是邝志林,這個人幾乎是看着陸世澄長大的,他不會連陸世澄的東西都認不出來。不,內心仍有一股強大力量支撐着她,她不相信他會食言,他從來沒有對她食言過。

邝志林低聲啜泣:“現在陸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我和程律師堅持不肯宣布澄少爺的死訊,陸老太爺目前已經無法理事了,而一旦宣布澄少爺的死訊,南洋那邊立刻會引起大的騷動,所以要盡量拖延,但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現場沒有一點痕跡能夠證明澄少爺還活着。”

他強行打起精神,将自己帶來的一個手提箱放到聞亭麗面前。

“這是澄少爺先前放在我處的,他擔心自己坐船來香港的途中,聞小姐會有什麽急事找他,就提前放了一筆錢款在我處,必要時一起彙給你。”

那似乎是很大的一筆錢,但聞亭麗的靈魂早已不知飄向了何處。

“另外,這是澄少爺的部分遺物,我想,聞小姐說不定想留作紀念,就一并帶來了。”

“遺物”兩個字,一下就刺激到了聞亭麗,她猛地轉過頭,定定看向箱子裏的東西,一眼就看見了那塊燒焦的手表。

“都在這裏了?”

“什麽?”

“火災現場找到有關他的遺物,都在這裏了?”

“是。”邝志林聲音在發抖。

聞亭麗埋頭對着皮箱翻找起來,翻着翻着,眼睛裏突然迸發出異樣的光彩:“他沒有死!”

邝志林仿佛沒聽懂。

“我說陸世澄沒有死!”

她的表情是那樣冷靜,兩眼明亮有神,整張臉都迸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一邊說一邊舉起自己的右手給邝志林看:“出來前,我送了陸世澄一枚鉑金指環,他将它戴在左手的中指,他告訴我,他會一直戴着它,而這堆遺物裏沒有這枚指環。”

邝志林滿臉震驚地看着聞亭麗,但漸漸地,震驚被狂喜所替代。

“你是說——”

“是,他沒有死,那具屍首不是他!他或許受了傷,但他一定還活着。”她緊緊抓住邝志林的手,語氣雖然充分喜悅,卻不失沉穩,“那天晚上的爆炸是他設下的一個局,他害怕暴露自己未死的身份被日本人所偵知,所以暫時不敢聯系我們,他現在一定在趕來香港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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