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第 99 章(2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聞亭麗大笑着朝他撲去:“陸先生,我太愛你了。”

“什麽?菜居然還都是熱的。”

“我等不及了,筷子筷子。”

陸世澄滿眼都是笑意,先按住她亂抓的手:“冷靜點好不好,筷子又不在我身上。”

他在食盒底下摸出兩幅碗筷,緊接着,像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個冰桶,裏面放着幾瓶聞亭麗最愛喝的飲料。

他這樣子,既潇灑又有點孩子氣。聞亭麗一顆心就像泡在了牛奶和花瓣裏,兩個人坐下來享受了一頓異常美味的宵夜,平常哪怕在她家裏,也要顧及周嫂和小桃子,在飯館就餐就更不用說了,哪像今晚,兩個人無拘無束,想怎樣就怎樣。

聞亭麗因為剛剛恢複正常飲食,不敢放開肚子大吃,但依然吃得心滿意足。飯畢,兩個人合力把桌面收拾幹淨,聞亭麗把冰桶裏的水挑出來灑到陸世澄臉上,陸世澄一手躲避她的襲擊,另一手抄起桌上的小油碟作勢要貼到聞亭麗的臉上。

兩人打鬧一陣,聞亭麗笑着跑開了,好奇把腦袋探向窗外,從前她也來這兒找過陸世澄幾次,但通常只在大門外等着,今晚倒是進來了,可惜夜裏看不見什麽,只能通過地面上的一些路燈辨認大致的範圍。

這間藥廠的規模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廣闊。

陸世澄插着褲兜走到她身後:“天臺看得更清楚些,要上去看看麽?”

“走!”

兩人默契地手牽着手到了天臺上,聞亭麗走到闌幹朝遠方眺望,由衷發出一聲感慨:“這大概是我見過的最宏偉的一間藥廠,。”

陸世澄帶她爬向更高的平臺,兩個人對着遠方并肩坐下來。

聞亭麗對着天幕眺望一晌,豪情萬丈地說:“從前,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掙很多很多錢,有很厲害的事業。”

“現在呢?”他果然懂她。

“我遇到了一些事,認識了一些朋友,我這個‘俗人’,也有了一點新的志向。”

“所以才有了這次的‘幫助女工’基金會?”

“嗯,我很慶幸黃姐跟我有同樣的想法。”聞亭麗把腦袋挨靠在他的肩膀上,甜笑道,“更高興有一位名叫小橘子的匿名人士大力支持這個慈善活動,陸先生你神通廣大,知道今晚這人是誰嗎?”

“不,我不知道。”陸世澄垂眸微笑。

“我倒要當面問問此人,他怎麽偷我的小名呢?”

“不一定是偷的。”陸世澄一臉無辜,“也許這世上就是有人跟你有一樣奇怪的小名。”

聞亭麗龇牙咧嘴捏他的臉,他低眉笑着,不忘擡手擋住她的手,糾纏間,兩個人就吻在了一起。過後,她用手指在兩個人的腳底下寫了三個字給他看。

“厲成英。”她神色有些恻然,“就是上次同你說過的那位長姐——她的事跡對我刺激很大,這是她的本名,我叫她厲姐。”

陸世澄肅然起敬,也跟着她低聲念道:“厲姐。”

脫口而出就是“厲姐”,只因那是她敬重的人。這種感覺真奇妙,像是兩個人的心越挨越緊,越來越親密,直至兩顆心中間再沒有一絲空隙。從此喜怒相通,榮辱與共。

她把他的手從他身側捉起來,跟他十指交纏。

但因為提到了傷心事,接下來她沒再說話。有那麽一會兒,陸世澄也只是若有所思望着前方。

聞亭麗回頭看看他的側臉:“在想什麽?”

“我在想,我建這個廠子是為了完成我母親的遺願。”

聞亭麗心跳啵啵加快,這是陸世澄第一次對她提起自己的母親,那樣随意的口吻,但她知道,越是在意,越是舉重若輕。

“我母親是學西藥學的,出國前曾遭到家裏的反對——”陸世澄眸中浮現一點笑意, “她是家裏的獨女,外祖母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我母親就對我外祖母說:她這是‘師夷長技以制夷’,凡是有志青年,都不該茍安一隅,要麽投身革命,要麽拼命學習新知識新技術,像她,就打算把洋人的藥劑專業學通學透,再回國建造我們自己的民族藥廠。實在不行的話,她就把自己的嫁妝換成學費,她可以不成親,但是這個洋她是留定了。”

“她老人家當真有魄力。”聞亭麗不禁有些神往。

陸世澄微微一笑:“我外祖母并沒有克扣母親的嫁妝,倒是被我母親的志向感動了,鼎力支持女兒出去留洋。母親在外面五年,順利拿到了學位,回國第一時間投身革命,同時還想辦法籌措資金建造藥廠,在這期間,她認識了我的父親。我父親當時負責打點陸家在上海的銀行和航運生意,出于對國家命運的擔憂,常常參加本地愛國青年或是商人舉辦的會議,他對我母親一見鐘情。”

他頓住了,表情透着遺憾,過片刻,才低聲往下說:

“沒多久,外祖父遽然離世,外祖母也跟着病倒在床,家中生意眼看要一敗塗地,我母親不忍心我外祖母獨自支應這樣艱難的局面,只好暫時放棄自己的理想回家幫忙,可她此前從未插手過家裏的生意,難免有些應付不來,我父親暗中幫她幾次,事後我母親知道這件事,不知是出于愛情,抑或是出于感激,總之她嫁給了我的父親。”

陸世澄的眉頭深深擰了起來。聞亭麗擔憂地望着他的側臉,他的不快活,讓她也跟着揪心。

他擡頭看向夜空,語氣裏透出一種深切的悵惘。

“我想,假如母親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麽事,一準會後悔自己的這個決定。她本是一只在高空裏飛翔的鷹,卻陰差陽錯被關進了陸家這個牢籠裏。”

說話間,他俨然已經憋悶到了極點,扯一扯領口的領帶,霍然起身。

“結婚時,父親并沒有征求祖父的意見,僅給南洋拍了一封電報,緊接着就同我母親在當地教堂舉辦了婚禮,為這個,我祖父始終不接納我母親,不允許她住在陸家大宅,更不允許她擁有陸家的股份。”

陸世澄嘴邊露出諷意:“可我祖父沒想到,我母親對此毫不在乎,她同我父親去了荷屬文東埠創業,父親在那邊開辦了兩家新廠子,她就去當地荷蘭人創辦的藥廠參觀,最後甚至以一線女工的身份應聘進藥廠工作。

“她汲取了第一次創辦藥廠的經驗,失敗,不是因為她的理論知識不夠紮實,只因實踐方面毫無經驗,所以這一次她想從基礎做起,我母親不是鬧着玩,她在工廠裏待了一整年,寫下了一本厚厚的實踐手冊,之後我創辦這家大生藥廠,就借鑒了我母親工作手冊裏關于第一線的工作心得。”

那大概是母親留給陸世澄的最寶貴的一樣遺物,聞亭麗心中百感交集,格外想親眼看看陸世澄母親的這本手記。

“那之後……我母親一直在等待機會回國,常常和自己的好朋友鄒哲平——也就是後來的鄒校長通信,鄒哲平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在信上時時提醒我母親別忘記自己的理想,我母親備受鼓勵,暗中把一切工作都準備完畢,甚至連藥廠的名字都拟好了,寫信告訴鄒姨,說自己很快就會啓程回國,偏偏在這時候——”

陸世澄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牙關緊咬,一句話也說不下去了,聞亭麗無比動容,忙起身用雙臂緊緊擁住他。

很少人可以坦然訴說自己父母的死亡,即便已經成年了。這種痛就像是凝結在心上的疤痕,一輩子也不會自動痊愈。

何況,陸世澄的父母還是被人謀害的,小小的他,當時在現場目睹了一切。

想到此處,她的眼圈酸脹不已,今晚,他們兩個人都向對方訴說了心底的秘密,但是這滋味并不好受,因為這一刻的她,與年幼的他有了奇妙的心靈感應,當時的陸世澄有多恐懼和無助,這一剎那她幾乎能感同身受。

“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她幾乎是哽咽着說出這話。

陸世澄忽然就懂得了,她不僅是懂他,更像是透過他的描述親眼看到了那個年幼的他,這一刻,內心的遺憾似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迅速撫平,情感上的慰藉竟有如此大的魔力,他聽見心房裏傳來輕微的動靜,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怎麽回事,從未有過這一刻,他如此感謝命運。

天臺上風很大,他脫下西裝将她整個包在自己懷裏,天大地大,他有她就夠了。

兩人在藥廠待到快天亮才走。

看到朝陽的那一刻,無論是聞亭麗,還是陸世澄,都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他們像昨晚那樣手牽着手一前一後從樓裏出來,只是手指比先前扣得更緊。

聞亭麗本想把花海帶走,實在是拿不動,才依依不舍從中挑選最喜歡的十朵帶走了。

沒想到第二天,陸世澄就派人将那片絢麗的“花海”,一朵不落地送了她家裏。每天一下樓,就能看到明豔的花海,這令聞亭麗高興了好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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