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第 94 章(1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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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第 94 章

有了槍, 安全感頓時又回來了。

鑒于前幾日的寧波之行耽誤了新戲的進度,從這日起,聞亭麗開始沒日沒夜泡在棚裏, 常常是上一秒剛從《雙珠》的哭戲裏出來,下一秒就進了《春風吹又生》那黑魆魆的“廠房”,幸而黃遠山堅持購買了最新式的炭精燈,在百分百還原紅棉紡織廠髒亂差環境的前提下,還能保證鏡頭前的采光, 成片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聞亭麗愈發幹勁十足。

這期間, 她和黃遠山着手成立劇本部, 在嘗到過搶購《雙珠》的艱難滋味之後, 她們就意識到秀峰必須手握自己的編劇人才,不然在選片時會一直處于被動的位置。

經過一番招聘, 招到了兩名專業編劇,其中一位正是業內小有名氣的編劇柯慶,經他創作的《紅梅怨》《一江愁》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績。

柯慶一開始不想來,是黃遠山和聞亭麗三顧茅廬才說動了他, 當中種種艱辛自不必細說, 編劇部宣告成立的這一天, 黃遠山高興得像個孩子,親自跑到公司大門口放了兩串鞭炮。

聞亭麗同曹仁秀幾個擠在二樓露臺上往下看,鞭炮聲有多響,她們發出的笑聲就有多爽朗。

這天,曹仁秀對聞亭麗說:“聞老板, 有個人拜托我約見你一面。”

聞亭麗便問是誰。

“紅棉紡織廠的女工丁小娥, 她聽說我們在拍她們的故事,頗受感動, 很想親口同你們說幾句話。”

聞亭麗忙說好,雙方安排在紅棉紡織廠的後巷中見面,時間是傍晚六點半,只有這個時間,廠子裏的女工可以“放風”十分鐘。

曹仁秀自畢業後一直在紅棉紡織廠賬房做事,日語又好,幾年下來與廠子裏的工頭都混熟了,饒是如此,仍費了不少波折才将丁小娥帶出來。

為避免引起日本工頭的注意,聞亭麗和黃遠山一直貓在車裏,不一會,就看見曹仁秀領着一個人匆匆跑來。

聞亭麗和黃遠山駭然相顧,哪怕她們早已熟悉紅棉紡織廠女工的種種現狀,終不及親眼看見這一幕來得震撼。

曹仁秀身邊的女工面黃肌瘦,兩眼無神,走起路來袖管和褲管空空的,仿佛衣服裏面裝着的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具即将被榨幹的“幹屍”。

“這是丁小娥。”

聞亭麗下車緊緊握住丁小娥的雙手,想要說點什麽,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本身算苗條,《春風吹又生》開拍後,為求真實展現紅棉紡織廠女工的苦況,她硬逼着自己在最短時間內減掉了五六斤,可直到親眼看到丁小娥的這一刻,她才知道,不夠,遠遠不夠。

丁小娥的胳膊比小桃子這類幼童的胳膊還要細得多,仿佛輕輕一掐就會斷掉。

她心中感到無比驚愕、難過、痛惜。丁小娥這種苦相,即便顧傑的化妝技術再高明,也無法全部還原出來。

最後還是黃遠山率先打破沉默,她懇切地跟丁小娥握手:“你好,我叫黃遠山,是這部勞工片的導演,這是聞亭麗,她是女主演。”

沒想到丁小娥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曹小姐告訴我,電影拍出來之後,會有……會有很多人來看,那我有點擔心呢,我們的廠子不會關門吧?”

回去的路上,聞亭麗三人的情緒異常低落,本以為丁小娥主動約見她們,是為了向她們提供更多日本廠方壓榨女工的證據,可原來她雖然痛恨廠房虐待她們,卻不希望自己失去工作。

“明年我二弟就要娶媳婦了。”丁小娥怯生生地說,“家裏還等着我月月寄錢回去呢。”

回想到此處,黃遠山憤然拍打窗框:“壓榨!到處都是壓榨!勞力上的壓榨!思想上的壓榨!人格上的壓榨!從裏到外被壓榨了這麽多年,她們早已忘記自己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聞亭麗咬牙不語,最讓人心痛的是,丁小娥絕不只有一個,社會上到處都是丁小娥。

“對不起。”曹仁秀捂臉嘆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現在怎麽辦?這部片子還繼續拍下去嗎?”

“當然要拍!那可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你也不管,我也不管,大家都漠視,好了,到頭來還有誰肯站出來替這幫苦命的勞工聲讨?你們看看丁小娥的樣子,她還能活得過明年嗎?從前我還沒意識到問題如此嚴重,如今我想,我們不妨再激進一些!一部《春風吹又生》力度不夠的話,那我就多拍幾部,不信不能起到振聾發聩的作用。”黃遠山越說越激昂,“回去我就同柯慶研究新劇本!”

聞亭麗精神為之一振,黃姐最讓人佩服的就是這一點,任何情況都不會動搖她心中的信念。

曹仁秀憂心忡忡地說:“可是,光是目前這兩部片子,就已經占用了公司大部分資金,《春風吹又生》擺明了是不會賺錢的,萬一票房賠得太慘,我們總不能光指望一部《雙珠》就賺回來,到時候又上哪再籌錢去拍新片呢?”

她是公司的帳房,對于“家中”的資金情況,比誰都清楚。

聞亭麗暗想,是,錢,第一要務就是籌錢。

她異常沉穩地說:“不急,我們一步一步來,別忘了黃金馬上要搞慶典了,這是一個現成的好機會,當晚參會的實業家那麽多,只要我們能夠順利進場——”

***

沒兩日,黃遠山順利将兩張黃金影業酬賓會的入場券塞給聞亭麗。

聞亭麗懸了幾日的心頓時落了地,忙問:“都有哪些人到場?”

“自己看吧。”

名單上第一位賓客就是陸世澄。

聞亭麗目光在他的名字上凝了一晌,這才緩緩下移,只見下一行的貴賓欄寫着“葛青雲”三個字。

“這人是誰,名字竟這樣靠前?”

“廣東葛家千金,人稱葛小姐,我記得你見過她。”

“見過。”聞亭麗有點好奇,“不過我以為她早就回廣東了。”

黃遠山搖搖頭:“沒個一年半載不會回去的。我聽董沁芳說,葛小姐這趟是帶着家族任務出來的,先是在上海、杭州等地盡情玩耍了一兩個月,而後動身去北地辦正事,聽說抵達北平的當晚,是財政次長親自接待的她,最近大概是北平的事情忙完了,所以啓程返回了上海——這回我倒是小瞧了劉夢麟的能力,陸世澄跟黃金有過合作,肯參加慶典不稀奇,但這位葛小姐素來跟黃金沒有瓜葛,竟也被他請到了。”

恰在此時,譚貴望過來找師傅,聽見這話,順口接話道:“聽說葛小姐跟陸家關系好,當初她來上海,就是陸家負責招待她,說不定這次葛小姐是看在陸世澄的面子上才去的。”

黃遠山急忙瞪他一眼。

好在聞亭麗似乎沒多想,只是揚了揚眉,就笑吟吟将賓客名單還給黃遠山:“看完了,我們着手做準備吧。”

***

沒兩日,小桃子所在的商務印書館幼稚園宣布舉辦游學活動,地點選在蘇州,活動時間是三天兩夜,活動費每人五塊大洋,園長大人要求每位小朋友至少要有一位家長陪同出行。

這是幼兒園第一次舉辦此類活動,小桃子興奮壞了,一回家就同姐姐叽叽喳喳說個不停,飯桌上也不肯好好吃飯,在那兒扳着指頭數大概還有幾天出發。

聞亭麗見妹妹如此高興,二話不說跑到幼稚園交了活動費,只是那天恰逢黃金舉辦慶典,她這邊抽不開身,同園長商量一回,最後決定由周嫂陪着小桃子一起去。

這日一早,聞亭麗開車将周嫂和小桃子送至學校,随即趕回公司拍戲,晚上一收工,便準時開車去參加慶典。

聞亭麗的身影剛在飯店門口出現,黃金的幾位元老頓時如臨大敵。

“她怎麽進來了?不是叫你們防着秀峰和華美的人嗎?”

禮賓部趙經理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我攔了,但她手裏拿着請帖,上頭的确是劉老板的親筆簽名,旁邊又有好些記者,你們也知道的,聞亭麗如今影迷衆多,執意攆她走的話,就怕場面鬧得太難看。”

“糊塗!她那張請帖一定是僞造的,快!快去禀告劉老板。這次慶典是為我們黃金拉投資做鋪墊,不是給外人擡轎子的!”

一行人在人堆裏找到劉夢麟,劉夢麟和顏悅色地說:“這麽重要的場合,她不來湊熱鬧,就不是聞亭麗了!直接讓她進來便是,待會黃遠山說不定也會來,都別攔着,我要讓她們見識見識什麽叫鴻門宴——別擔心,我早有安排,我敢打賭今晚聞亭麗絕對沒心情挖我們牆角,你們瞧……”

他笑眯眯對着大門的方向一擡下巴,幾人順着往前一看,就見陸世澄和葛小姐一前一後走進來,燈光下,當真是一對璧人,關鍵兩人步調出奇一致,仿佛是事先約好了一樣。

人群裏頓時發出一陣騷動。

“陸公子,好久不見!”

“葛小姐,您何時從北平回來的?”

更有幾個好事的記者上前問道:“二位是一起來的?”“葛小姐,聽說您因為陸小先生的緣故,也對投資電影萌生了興趣,一定是這樣,不然您不會撥冗參加黃金電影公司的盛典,您是不是也打算像陸小先生那樣先在黃金公司試試水?”

這邊廂,聞亭麗一眼不眨盯着兩人。

劉夢麟看在眼裏,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對身邊人低聲說:“瞧見沒?是人就有軟肋,心一亂,就沒辦法辦正事……這還只是一盤頭菜,後頭還有大餐等着她呢。”

聞亭麗迅速穩住心神,随手從身旁的侍者托盤手拿起一杯酒,穩穩當當朝葛小姐走去,不料高庭新搶先把兩人一起請走了。

聞亭麗只得在原地剎住腳步。

她沒有忘記此行的目的。

臨出發前,片場出了點緊急狀況,黃姐不得已留下來救急,這一來,今晚的社交重擔全落到了她一個人肩上。

天塌下來也攔不住她辦正事!

扭頭瞧見電影協會的翁副主席等人進來,她忙堆起笑容上前打招呼,剛走兩步,迎面卻走來兩位太太:“陸公子跟葛小姐多半是好事将近了,前兩日看見他們在錦陽飯店一起吃飯,今晚兩個人又一同前來參加晚宴。”

“陸世澄和葛小姐一起吃飯?你沒瞧錯吧?”

“那天我跟我們一鳴剛從天津到上海,曹太太在錦陽飯店招待我們,我們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一低頭就看見一男一女從飯店後門出去,上的是一輛羅爾斯·羅伊斯汽車,曹太太脫口說道:‘陸公子’,我才知道那是鼎鼎大名的陸世澄。當時他幫葛小姐拿着外套,要多體貼就有多體貼,葛小姐鞋子松了,他還彎下腰去幫她系扣搭呢。”

眼看聞亭麗已經走到跟前,兩人不約而同打住了話頭。

然而,兩人剛與聞亭麗擦肩而過,就很刻意地繼續往下說:“聽人說,當初陸老太爺大病一場,葛家老先生親自趕赴南洋探視,,目的就是為了說合孫輩之間的親事,如今陸世澄剛回上海,葛家的人就頻繁去陸公館,可見這門親事已經說得差不多了。這還不算完,那日曹太太同高太太一道去首飾行取首飾,還撞見陸世澄在貴賓室挑手表,是一塊女式鑽表,據說全上海只有這一塊……待會你瞧瞧葛小姐有沒有把它戴在腕子上就知道了。”

***

這時節,劉夢麟正滿面春風招待着高庭新等人,陸世.澄的到場以及《時間的沙》的巨大成功,無疑就是一記最亮眼的廣告,才這麽一會功夫,已經有好幾家公司有意向要與黃金談合作了。

劉夢麟心裏樂開了花,趕忙讓人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新片提綱,誓要當場同高庭新等人簽訂投資意向書。正說得熱鬧,有人快步朝這邊走來,劉夢麟陪着笑臉對衆人說一句“失陪。”

不露聲色帶着那人走到外頭,掀起眼皮問:“怎麽樣?”

這人一五一十地說:“聞小姐獨自坐在花廳的沙發上,差不多有六七分鐘沒動了。”

劉夢麟大嘴一咧:“做什麽?發呆?”

“一開始像是在場子裏找人,後來葛小姐從花園回來,聞小姐便停下來盯着葛小姐手腕上的鑽表直看,之後便坐下來不動了,對了,聞小姐也不吃東西,只在那兒一杯杯喝香槟,看樣子心裏窩着不少火。”

劉夢麟暗笑一聲,這才叫對症下藥呢。

辦大事的時候,最忌諱感情用事。虧得聞亭麗千方百計混進他的場子,到頭來還不是功虧一篑。

“後來聞小姐寫了一張紙條讓人送出去,不知是不是要送給陸世澄。”

“還不趕緊讓人把紙條攔下來!”

“可是……萬一聞亭麗當面去找陸世澄求證此事,抑或是因為吃醋當場同葛小姐鬧起來,我們豈不是會弄巧成拙?”

劉夢麟鼻腔裏哼一聲:“她又沒辦法證明是我們在搞鬼,這種場合,誰不閑聊幾句他人是非?就算被她問到頭上,也有一萬種法子抵賴過去。二則,她求證,就說明她将心力全都放在了男人身上,即便陸世澄矢口否認,她也會疑神疑鬼,接下來一整晚都沒心思做別的。倘若她直接去找葛小姐的麻煩,那就更好了!到時候不只客人們會看聞亭麗的笑話,葛小姐也會被她狠狠得罪,甚至陸世澄也會真心惱她,這對聞亭麗來說可是必輸之局,我還怕她不鬧呢。”

***

半個鐘頭後,前頭那位鮑經理再次來找劉夢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