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第 58 章(1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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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第 58 章

快到公司時, 聞亭麗突然信心滿滿地冒出一句:“我一點也不擔心,真的,我都準備這麽久了, 這角色本就該是我的。”

可是她下車時連包都忘了拿,急沖沖就朝馬路對面走,陸世澄追上去将她拽住,把書袋塞到她手中。

聞亭麗自己也傻了眼,平常她可是把書袋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還要重的。

“我……”

陸世澄體諒地摸摸她的腦袋, 又指指自己的腕表。

【待會我來找你。】

“嗯。”聞亭麗抱好書袋重新穿越馬路, 走出去好遠了, 一回頭, 就看見陸世澄不放心地注視着她。

看她回望,陸世澄揚起嘴角, 對她做了個鼓勵性的手勢。

他在守護她,而這種無聲的守護似乎比一萬句鼓勵的話更讓人暖心。

她頓時覺得心裏甜絲絲的,昂首對他拍拍自己的胸脯。

“等我好消息吧。”

再進去時,聞亭麗幾乎是一步三回頭, 直到看不到陸世澄的身影了, 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一樓辦公室已來了不少同事, 聞亭麗徑直到樓上辦公室去尋黃遠山,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說笑的聲音,一大幫人簇擁着一位豔光四射的女郎進來了。

聞亭麗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玉佩玲竟然比熒幕上還要漂亮十倍!

大廳裏的幾個同事也像集體丢了魂似的,就那樣呆愣愣地看着玉佩玲。玉佩玲旁若無人跟身邊人說笑:“那就是陸世澄?嗬。”

一個“嗬”字, 卻比直接誇贊還要讓人浮想聯翩。

她身旁的經理笑着接話:“過眼難忘吧?陸家的二爺三爺就是出了名的相貌标致, 這位陸小先生比他兩位叔叔模樣還要好,尤其是那份清雅和沉穩, 真不知用什麽詞來形容才好,當真是神仙似的人物!得虧是托生在陸家,這要是托生在窮苦人家的肚子裏,嘿嘿,憑這相貌,少不了是名動一時的名伶之流。”

聞亭麗不大喜歡聽人用這種口吻談論陸世澄,瞟瞟那人,看着像玉佩玲的經理。

玉佩玲懶眼含笑:“他一大早來這兒做什麽?”

“聽說——”

話說戛然而止,幾個人看見了樓梯前的聞亭麗。

玉佩玲眼睛一亮,駐足打量聞亭麗。

聞亭麗殷勤地做起了自我介紹:“玉小姐好,我叫聞亭麗,是——是黃金影業公司新招的演員。”

玉佩玲倒沒什麽架子,含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又大大方方對身邊的經理說:“黃遠山挑新人的眼光倒是越來越好了。”

那黑瘦經理戒備地瞅一眼聞亭麗,就示意玉佩玲看身後。

只見另一撥人從大門口進來,當中是個穿藕荷色長裙的小個頭女人,正是小蝶君,陪同小蝶君進來的黃遠山和黃金影業的幾位元老,以及三位制片人。

小蝶君是一張标致的方圓臉,杏眼、柳眉、俏鼻,即便不說話亦含着三分笑意,讓人一望就心生好感。

望見前方的玉佩玲,小蝶君嘴邊的梨渦動了一動。

“你也來了?”

“我不能來麽?”

“那我走。”小蝶君說走就走。

衆人哄堂大笑,黃金公司的幾位元老上前忙将小蝶君請回來。

“使不得!使不得!二位可是業內出了名的好朋友,這玩笑可開不得。”

小蝶君這才捉住玉佩嶺朝自己伸過來的手臂,兩個人笑吟吟手挽着手向上走,大夥衆星拱月圍上去,期間除了黃遠山急匆匆對聞亭麗丢了個眼色,其餘的都沒空搭理她。

聞亭麗不以為意,只好奇周曼如和樂知文什麽時候來,在樓下稍站了一會,就聽樓梯上“咚咚咚”一陣響,黃遠山帶着大隊人馬再次下樓,說是周曼如和樂知文的車已經停在樓前了。

周曼如一進來,聞亭麗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周小姐不大愛說話,氣質有些懶懶的,五官也顯得有些平淡,但她的身段和風韻卻比前面兩位女明星更出衆,站在人群中像一只優雅的白天鵝似的,一舉一動間仿佛有豔光流淌。

聞亭麗看得移不開眼,她看過周曼如的每一場戲,不管是哭戲還是滑稽戲,每一幕都給她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她一直覺得周曼如是年輕一輩中最有靈氣的女演員。

樂知文是四人當中年紀最小的,亦是打扮得最樸實的,穿一件男式西洋白襯衣配駝色背帶褲,氣質清冷,待人卻相當有禮貌,她一眼瞥見聞亭麗,立即撥開身邊的人群朝聞亭麗走來。

聞亭麗開心地迎上前。

“好久不見。”

“聽說你如願考上了聖約翰的聲樂學院,恭喜恭喜。”

“我記得你上的是滬江大學,醫科對麽?”在這個漫長的暑假,同一屆的學生們見面總少不了這樣提問,即便樂知文也不例外,她這樣問,可見自那次比賽結束後一直很關注聞亭麗的動向。

“是滬江大學,但我的分數不夠上醫科。”聞亭麗笑着說,“最後改報的教育系。”

樂知文還待說話,一位制片人親自跑過來招呼:“樂小姐,會客室茶點都準備好了,請移步上樓。”

衆人不容分說擁着樂知文走了,聞亭麗不得已也跟着上樓,擡頭眺望走在最前方的周曼如,心裏只遺憾剛才沒能跟周曼如搭上話。

二樓設有燈光間、化妝間、服裝間及演員休息室,此外還有一間寬敞的攝影室,此次試鏡就安排在攝影室裏。

落座後,黃金影業的幾位老板遲遲不肯開場,玉佩玲忍不住打個呵欠:“黃老板,要不早點開始吧,下午我還要趕去杭州參加西湖大劇院為我舉辦的影迷見面會呢。”

她說起話來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俏皮勁兒,讓人沒辦法生氣。

“馬上馬上!”黃遠山當即示意幾個助手下樓,這架勢分明在等人。

小蝶君等人面面相觑,導演在此、制片人在此、相關劇組人員也都在此,還能有什麽重要人物沒到場。

忽有一位工作人員進來對着黃遠山使個眼色,幾人齊刷刷出席,不多時,黃遠山等人陪同一位女子進來了。

聞亭麗眼睛倏地睜大,女子圓臉短發,笑容可掬,正是上回在游樂場見過的那位中年女士。

“月照雲!”有人率先出聲。

在座的即便沒見過月照雲本人,也一定聽過她的大名,她是當今最受歡迎的小說家之一,光是一本《紅塵韶光》就賣了數十萬冊,前年三通公司将該書改編成電影,上映後票房居然超過了當時最受歡迎的美國笑片。之後又有幾家公司陸續将她的三部小說改編成電影,均獲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績。

現在業內流傳着一個迷信的說法,就是月照雲的書相當旺票房,并且極其能捧角兒,因此各大公司幾乎是搶着購買。

玉佩玲身邊那位姓陳的經理第一個跳起來。“月女士是何時來滬的?!您下榻在何處?和平飯店?哎喲,和平飯店的房間太小了,我們再重新幫您安排食宿如何?這是佩玲,她早就想認識月女士了。”

小蝶君身邊的助理也不甘示弱,也擠上前道:“月女士,這邊請坐。”

月照雲像是不大習慣這種場合,目光一時不知該往哪兒放,黃遠山義不容辭幫着解圍。

“好了好了,月女士是個喜靜不喜鬧的性子,平日她也不大出來應酬,我們也是三請四請才把月女士請到上海來的,大家別太熱情,當心把人家吓跑了。”

月照雲頑皮地對衆人指指自己額頭上的汗:“諸位甭見笑,月某一到人多的場合就出汗,尤其在美人面前愛緊張,這毛病也不知何時才能改一改。”

她說話時有着北平人特有的爽朗和幽默,屋裏的人不由都笑了。月照雲被安排坐在飛迪兒的杜老板身邊,可是她一坐下就欠身同對桌的周曼如打招呼,周曼如也一改方才那種漫不經心的态度,主動離開自己的座位,親親熱熱地握着月照雲的手說話。

聞亭麗不由想起周曼如主演的第一部戲就是由月照雲某書改編的《春申往事》,周曼如從此得爆大名。看樣子,在那之後兩個人一直維持着良好的關系。

黃遠山又拉着聞亭麗和樂知文上前介紹。

月照雲跟樂知文顯然也相識,一開口就叫“小文”,可是她在跟聞亭麗打照面時,卻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聞亭麗不免心生忐忑,迄今為止她跟月照雲打過兩次照面,一次是在陸公館,當晚月照雲在人堆裏看着她和陸世澄離開,另一次則是在游樂場,自己又是和陸世澄在一起。

也不知這兩次都給月照雲留下了什麽樣的印象。

好在她最不怕的就是跟人套近乎,立刻在肚子裏預備了一番話,打算一開口給月照雲留下一個好印象。

“月女士,我——”

這時黃金影業的大老板劉夢麟走過來剪斷了話頭:“月女士,茶來了,快請這邊坐!”

聞亭麗再一次被晾到了一邊,她自己倒沒什麽,黃遠山卻有點看不過去了,她忙讓底下人幫聞亭麗在樂知文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這一找才注意到,其他四位女明星桌面上都有錾金的名牌,聞亭麗面前連張紙片卡都沒有。

換作旁人難免生惱,聞亭麗卻是個心大且自信的,非但沒有因此感到自尊心受損,反而興致盎然在那兒打量平日裏只能在電影裏見到的幾位大明星。

黃遠山在上首含笑開腔道:“鄙公司的《南國佳人》即将開拍,該片投資高達十二萬大洋,嚴格按照好萊塢的規模進行籌備和制作,力圖打造一部具有影響力的精品電影。導演正是黃某,制片人則是飛迪兒公司的幾位前輩,編劇則是名作家月照雲女士,攝影師大家也都認識,(注)是美國紐約電影專科學校畢業的,如今在業內鼎鼎大名的鄭小璋先生。去年上座率最高的《怒潮》一片就是由他掌鏡的……”

衆人面上無風無浪,但聞亭麗明顯感覺到一股暗流開始悄悄湧動。在攝影棚裏待了這幾月,她對業內的情況也算有了初步的了解,心知憑這片子的投資規模和制作班底,足以打動任何一位當紅演員。

“該戲的主角南淇是一位性格複雜的女性,自十六歲學生時期登場始,至三十一歲香消玉殒結束,戲份貫穿全片,對演員的演技和形貌挑戰極大,公司經過多番讨論,一致認為選角一事需慎之又慎,征集了多方意見,最後決定通過試鏡的方式選定女主角,鄙公司的羅殊紅小姐原本也是參選者之一,但因為昨日臨時出了點狀況,今早她已主動申請退賽……總之,非常榮幸能請來上海電影界最優秀的青年女演員參加試鏡,為求公平起見,比賽将采取公開試鏡及公開打分制。與會者有上海電影協會翁主席、卡爾登影院戴.羅恩經理……”

黃遠山的助手譚貴望将劇本一一分發給四位女演員。聞亭麗對這劇本早已爛熟于心,接到手裏也沒看,黃遠山卻在上頭對聞亭麗使了個眼色,聞亭麗納悶翻開,一下子傻眼了。

竟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三幕戲。

“鑒于敝公司的聞小姐在預選期間就将劇本背熟了,為求公正,這次不再用原劇本,而是請原作月照雲女士根據女主角的性格重新拟了三段戲,都是獨角戲,分別是南淇十六歲、二十四歲、三十一歲時的生活場景,每場戲八分鐘……”

聞亭麗越聽越覺得心慌,比起幾位女明星,她唯一的優勢就是熟知劇本,現在連這優勢也沒了。關鍵是,三段戲裏有兩段需要用激烈的肢體動作來展現情緒,可她的胳膊——

不容聞亭麗多想,一位同事就過來讓她去化妝室做準備。一個姓趙的場記氣咻咻闖進來說:“樓下來了好些報社的記者。”

舉座嘩然。

“不是說好了要保密的嗎,究竟誰通知的報社?”

樂知文淡諷瞥向對面的小蝶君和玉佩玲,玉佩玲沖小蝶君翻了個白眼,小蝶君卻似笑非笑盯住這邊的周曼如。

只有周曼如淡定自若翹着二郎腿閱讀手裏的劇本。

聞亭麗的眼色也跟着幾個女明星轉來轉去,起初她料定這幫記者是玉佩玲的經理找來的,後來又懷疑是小蝶君放的風,現在麽,她已經徹底糊塗了。

她只看出,這角色大家都想搶。

“實在攔不住了!劉老板,黃導演、顧老,要不讓他們上來吧。”

“限定三十名記者上樓,每家報社分一個名額。還有,稿子發出之前得先讓我們公司的公共事務部先過目。”黃遠山掏出手帕擦擦汗。

在四位女明星去往化妝間時,三十名記者将走廊堵了個水洩不通。

“周小姐,您因為受傷的緣故有半年多沒拍過戲了,此次來黃金影業參加試鏡,有什麽想對影迷們說的嗎?”

“聽說最近大東銀行的麻老板在追求玉佩玲小姐,不知此事确否?玉小姐講兩句。

“小蝶君!小蝶君看這邊!您跟玉佩玲向來是勁敵,這次您有信心贏過玉佩玲嗎?”

“樂知文小姐請留步,九月中旬您就要開學了,有沒有想過大學的功課會跟拍戲産生沖突,您打算如何化解這一矛盾?”

聞亭麗耳朵被吵得要炸開,好在她這邊人少,只在走廊裏卡了一會就順利摸進了化妝室,其他幾位女明星則各自被圍堵在某角落接受采訪,依聞亭麗看,采訪只不過是幌子,這幫記者起碼有一半是影迷,不管最終結果如何,各大報紙少不了為自己偏愛的女明星說話,到那時候一場輿論惡戰在所難免。

好不容易安置好這幫記者,比賽順序上又出現了摩擦,四位女明星都以自己另有安排為由,紛紛要求早點上場,可她們又都不肯第一個試鏡。

之後在選擇化妝間時也不消停,女明星們自己都還沒說話,經理們就不容分說争搶那間最靠裏的兩間獨立化妝間。

這樣鬧來鬧去,試鏡一直拖到九點多才開始。

不出所料,聞亭麗被安排在第一個試鏡,不必說,這又是出自三位制片人的授意,像聞亭麗這樣的小角色,自是越早下場越好。

為了不讓大家看出自己是帶傷上場,聞亭麗特意挑了一件長袖的旗袍換上,對着鏡子最後整理一下妝容,就匆匆上場了。

一進去,就感覺無數道目光朝自己設來,席上依次坐着翁主席、劉夢麟、黃遠山、三位制片人,每人擁有獨立的打分權,分數最多者勝出。

月照雲女士則作為重要嘉賓在旁邊觀看比賽。

聞亭麗望望席上,又望望外廊上的記者們,她是最不被看好的一個,周遭的氛圍告訴了她這一點,席上起碼有三位重要評選人毫不掩飾地打起了呵欠,記者們的目光更是透着漠然和挑剔,這讓她産生一種感覺:接下來不論是随便走個過場,抑或是奮力拼一把,都改變不了結局。

是錯覺,她旋即告訴自己,不努力到最後一刻才不要認輸。

“聞小姐,開始吧。”黃遠山盡量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開腔。

第一場戲只有一行字。

【十六歲的南淇放學回家,意外發現母親又咯血了。】

根據聞亭麗的理解,這場戲的重點在那個“又”字上。

“又”——說明南淇的母親已經不是第一次咯血,那麽一味的驚慌失措是不對的,這裏的南淇必須表現出一種富于經驗的擔憂。

這個尺度很難把握,演過了就顯得假,演得不夠又無法打動人。聞亭麗只在腦海中回想父親住院時的光景。不,不是父親第一次被邱大鵬重傷,而是後頭病情加重的那幾次。

當時自己是怎樣一種情緒來着?

或許是那段經歷給聞亭麗留下的刺激太深,她幾乎只用了兩秒鐘就進入了狀态。

這場戲一演完,制片人不再頻頻打呵欠了,屋內外一陣鴉雀無聲。

很快進入第二場戲。

【二十四歲的南淇望着橋下的滔滔的江水,無數次想縱身跳下,但最終,求生的意志讓她走下大橋。】

關于這幕戲如何演,聞亭麗先前在化妝間裏獨自揣摩了許久,二十四歲的南淇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不谙世事的少女,不論生活帶給她什麽樣的苦難,她都堅強地扛了過去,這次究竟是什麽樣的打擊,居然讓南淇徹底喪失了生活下去的信心,相信不僅僅是日常生活的痛苦,或許還有來自親友的背叛和欺騙。

聞亭麗想象着“南淇”這一路走來的心理狀态,淚花不知不覺從眼角冒出來。

屋子裏的人盡可能用挑剔的眼光看待聞亭麗的表演,但她臉上的的确确表現出了一種真切的悲痛和絕望,真得不能再真。

在衆人的注視下,南淇搖搖晃晃走到橋頭,表情空茫地望着下面,仿佛有風吹來,吹澀她的眼眶,她木着臉立在橋頭,無意識圈緊自己的胳膊,就在這時,她的肩膀猛地抖動了一下。

很快,她的額頭冒出了大顆冷汗,臉色更是煞白,與此同時,她的臉上終于出現了強烈複雜的情緒,她開始崩潰恸哭,嘴唇和下巴難以控制地顫抖。

只這幾個動作,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這個“南淇”剛剛遭受過一場毒打,她全身上下都是傷,所以,她的行動是如此困難,所以,她的痛楚裏還含着一股強烈的懼怕和恨意。

奇怪的是,明明知道是表演,卻讓人忍不住誤會這女演員是真的受了傷,太逼真了,她的每一次皺眉,每一個哆嗦都能讓人跟着心頭一緊。

在座的只有黃遠山知道是怎麽回事,她一面在心裏為聞亭麗喝彩,一面暗罵聞亭麗為了表演不顧自己的死活,有那麽幾次,她擔心得差點從席上跳起來,最終因為怕影響聞亭麗的狀态,又強按着坐下。

這場戲演完,屋內屋外不複方才的平靜,而是如同炸開了鍋一般,嗡嗡嗡響個不停。

身為文藝界人士,大夥都知道優秀演員往往能将悲痛等不同情緒展現得惟妙惟肖,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将軀體上的“疼痛”演得如此逼真的。

方才那一幕,讓人不知不覺跟着咬緊牙根,他們開始用全新的目光認真審視面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演員。

到第三場戲時,周圍投來的目光裏,隐隐約約多了一份期待。

黃遠山反倒擔憂起來,假如最後這場不比前兩幕戲發揮得更好,只會讓人産生落差感,反倒不如“一開始不夠好,後頭好”來得好。

另一方面,演員是能感知觀衆對自己的期待的,壓力一大,就容易發揮失誤。

她緊張地把手握成拳放在嘴邊咳嗽一聲。

她沒猜錯,聞亭麗的的确确在發愁該怎樣表演。

【三十一歲的南淇獨自坐在黃昏的房間裏抽煙,抽完一根煙,她從抽屜裏取出一把槍,對着自己的太陽穴扣動扳機。】

沒有前因,沒有交代任何背景,沒有人知道南淇為什麽這樣做。

編劇月照雲甚至沒有花筆墨描寫南淇此刻的表情和情緒。

這場戲給了演員最大程度的發揮空間,卻也讓人有一種無從下手之感。

二十四歲那次扛過去了,三十一歲的這一次為何走得如此決然?

一個人獨坐在窗前抽煙時,“南淇”的腦子裏究竟都在想什麽。

一直揣摩到最後一刻,聞亭麗都還沒有拿定主意該怎樣演繹。

“聞小姐,時間到了。”

聞亭麗硬着頭皮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道具,“窗前”有桌有椅,她若有所思走過去坐下,當二號鏡對準她時,狀态瞬間不一樣了。

臉還是那張臉,衣服也沒換,眼神和姿态卻足足蒼老了十歲,抽煙的姿勢很娴熟,甚至透着點油滑的感覺,坐姿也有點“不正經”,一手抱胸,另一手懶洋洋夾着煙。

衆人看得大氣不敢出,任誰也無法将眼前這個“南淇”跟前兩幕戲的“南淇”聯系在一起。

“南淇”靜靜對着窗外吐煙圈,臉上沒有激烈的情緒,相反,她十分豁達和平靜。

低頭撣撣煙灰,她的鼻腔裏哼起了歌,歌是十年前流行過的漁光曲,曲調有點悲傷,可她哼唱得很輕松。

哼了半截,不知想起了什麽,南淇“哧”地一笑,接下來,她沒有再吸煙,也沒有再哼歌,只是夾着煙管在那兒想着什麽。

很長一段時間,她看上去不像一個真人,倒像一座木雕,她的臉上沒有恨,也沒有悲,只有一片空白,她安靜到連頭發絲都垂在那兒一動不動。

看到此處,場內有人不由自主松松自己的領口,太壓抑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沉悶感壓在心頭上,這女人的神态活像是陷進一個看不見的深淵,那是生活中的的沼澤,現在的南淇,正随着沼泥緩緩沉沒,沒人可以伸手拉她一把。

不少人被這一幕勾起了內心深處的憂恐,生活的路從不平坦,自己的沼澤地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爬出來,可是,這個女人顯然已經累壞了,因為只有最深的絕望,才能讓肢體産生這種麻醉性的失力感。

直到被香煙燙到了手指頭,南淇才有了一點反應,但她并沒有立即撒開那根煙,而是機械地轉過頭盯着它看,這讓她看上去更像一個空心人。

看着看着,她的眼眶裏毫無預兆地流下了兩行淚水,嘴邊卻勾起一絲厭世的笑,随手丢掉香煙,傾身到抽屜裏摸出一把匣子槍,動作很從容,表情也很随意,就像平日裏在抽屜裏找脂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