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第 50 章(1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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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第 50 章

忽然聽見外間周嫂開門回來, 聞亭麗立即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

“陸先生走了?”

“嗯。”

聞亭麗走過去幫周嫂放燈籠,腆然發問:“陸先生走的時候又說什麽沒有?”

周嫂笑道:“就算有什麽話,陸先生也不會在那兒對我說不是?”

聞亭麗一聲不吭回了屋, 又聽客廳電話響,忙不疊跑出去。

周嫂已經接起了電話:“陸公館?找我們小姐?好好好,我馬上請她過來聽電話。”

聞亭麗心頭一熱,趕緊奪過話筒,耳邊傳來邝志林的聲音。

“聞小姐好。”

聞亭麗啞然失笑, 她剛才怎會誤以為是陸世澄打來的, 他明明剛走不是。

“邝先生好。”她親切地說, “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冒昧問一句, 陸小先生還在聞小姐處嗎?”

“他走了!”聞亭麗忙說,頓了頓又強調, “他把我送到家就走了。”

“我想也是如此。”邝志林立即接話,口吻是毫不懷疑的,旋即又愧然笑道,“只是這邊恰有急事要向陸小先生彙報, 所以才不得已打電話四處問一問, 希望沒冒犯到聞小姐。”

聞亭麗有點拘謹, 輕聲說:“沒關系。”

邝志林話鋒一轉:“其實是陸老太爺要找少爺。”

聞亭麗心中一跳。

邝志林苦笑:“事情到了這一步,有些事實在不宜再瞞着聞小姐,邝某知道,聞小姐對前幾日的事情有些誤會,實際上, 今晚的情形您也瞧見了, 我們老太爺他……非常強勢,也非常固執。若被他知道陸小先生連日來為聞小姐做了這許多事, 一定會對聞小姐生出許多偏見,他老人家想要暗中調查和對付一個人有許多辦法,所以那日老太爺一回上海,陸小先生就盡力避免跟聞小姐見面,因為在沒有确認聞小姐的心意之前,他不想給你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說這話的時候,邝志林看不到聞亭麗此刻臉上的笑容,故而只能從聞亭麗的應答裏揣摩她是否聽懂這番話裏的含義,他有意停頓着,突然聽見聞亭麗輕輕“嗯”了一句,很篤定的一個字,沒有任何遲疑或是別扭的成分。

他瞬間懂了,聞小姐這份通透實在難得,他不禁釋然地松口氣:“幸而經過今晚,陸小先生就沒有這層顧慮了——聞小姐不知道,陸小先生提前為今晚做了多少準備。”

聞亭麗笑靥愈發深,卻依舊只是“嗯”。

她想起陸世澄在書房裏對她鄭重寫下“原諒我”的情景。

假如今晚她在陸家對陸世澄說“好”,剩下的事自有他來替她承擔,而一旦她今晚對他說“不”,陸世澄也絕不會讓她受到陸老太爺方面的騷擾。哪怕是考慮到自己會被拒絕,他也提前把一切都替她打算好了。

在陸世澄身上,從來看不到“不負責任”這四個字。

所以,這些話其實不必等邝志林專門打電話來解釋,早在陸家書房看到陸老太爺的态度時她就想明白了。

邝志林仍懷着某種擔憂:“老太爺在上海的這些日子,少不了會有些動作,他老人家是……很難纏的,不過不管遇到什麽事,聞小姐都不必慌,一切都有陸小先生來應對,聞小姐記一下這兩個號碼:一個是陸小先生房間的私人專線,另一個是力新銀行辦公室的電話……有什麽事只管……好好,那就不打攪聞小姐休息了。”

邝志林笑容滿面對那頭道晚安。

然而剛放下話筒,他的眉頭就深深地皺起。

“邝先生,澄少爺大概什麽時候能回來?”許管事匆匆找到書房,“老太爺的臉色……可是越來越難看了。”

邝志林自顧自從口袋裏取出雪茄盒,沒接腔。

許管事俨然感覺到了一種暴風雨即将來臨的氣悶感,焦灼地松松領口,低嘆道:“今晚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麽地步。老太爺歷來不喜歡陸家的子弟不按照他的的意思找女朋友,當年在南洋,我可是親眼見過老太爺是如何針對前頭大太太的……折騰了那麽久,最後到底弄了個兩敗俱傷的結局,大太太什麽出身?更別提這位市井出身的聞小姐了,我真擔心澄少爺應付不來,老先生如今雖然不管事了,但仍在銀莊和廠子留有不少心腹……”

邝志林飛快朝許管事瞥去一眼,目光如電。

許管事旋即打住了話頭。

房間裏出奇的安靜,空氣中的滞悶感卻一點一點加重,只聽見那西洋座鐘的指針 “咯噠咯噠”地走着,在這深夜的陸公館,上上下下都籠罩在一層看不見的陰霾裏,唯有這座機械化的時間機器不曾受到半點影響,當那冰冷的指針滑到一點鐘的刻度時,邝志林驀然開口了。

“不會的,這孩子比當年的大爺還要強硬且獨立,同樣的悲劇不會再在陸家上演的。”

說這話時,邝志林的臉上莫名有點悲凄之色,手裏夾一根雪茄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忽聽外頭下人說:“澄少爺回來了。”

二人疾速地迎出去。

陸世澄轉眼便走進了前廳,一進來就将外套随手遞給身邊人,又擡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很認真地讓人去拿冰塊給自己敷。

許管事不禁一愣,往日裏別說這樣的小傷,即使受再重的傷,澄少爺也是能不興師動衆,就絕不興師動衆。

只這一個照面,他就看出陸世澄心情很不錯,眉目舒展,眸色像水一樣柔和,這種情緒上的細微差異,只有熟悉陸世澄的人才能一眼瞧得出來,許管事不免暗自捏了把冷汗,澄少爺仿佛渾然不知一場狂風暴雨正等着自己,他忙小聲提醒:“澄少爺,老太爺還在後樓的休息室等你呢。”

話音未落,就看見陸世澄身後大門的臺階上又冒出幾個人。

最前面是一輛輪椅,上面坐着一個血肉模糊的軀殼——陸三爺,他渾身上下已無一塊好肉,兀自蜷縮在輪椅裏斷斷續續地喘息。

可是輪椅旁邊并非陸三爺自己的手下,而是陸世澄的親信周威等人。

被推進大廳後,陸三爺忽然渾身一個激靈,微弱地對着上方嚷起來:“爹!他要殺我!”

可惜他一張嘴,就有大股鮮血從嘴裏冒出來,剩下的話一下子全被堵了回去。

陸世澄置若罔聞,不慌不忙接過下人弄來的冰袋在傷口上敷着,自顧自穿過前廳往後樓走去,衆人不敢耽擱,呼啦啦推着陸三爺的輪椅跟上。

***

同一時間,聞亭麗正枕着自己的胳膊,惬意地看着手裏的那兩串電話號碼,這意味着今後她不必繞過任何人就能直接找到陸世澄。

她開心地翻了個身,這會兒陸世澄多半已經到自己家了,他有沒有重視自己的傷口?會不會一到家就給她打電話?

這樣一想,她滿含期待地看向緊閉的房門,旋即又失笑,都一點多鐘了,以陸世澄的性格,絕不肯這麽晚打攪她。

偏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在外面敲響了。

“小姐。”

聞亭麗詫異莫名。“您怎麽還沒睡?”

“我睡不着呀。”周嫂進屋第一眼先盯着聞亭麗的面色看了看,第二眼便盯牢了窗邊的梳妝盒。

那美麗的琺琅珠貝盒在月光下綻放着溫柔的粉色光彩。

“剛才就想問你了,那是陸先生送的?這項鏈很貴重吧?”

聞亭麗二話不說就要把周嫂推出去,周嫂搶先抱住床尾的擋板。

“小姐,小姐,我只問一句話就走,你跟陸先生……是不是在交朋友?”周嫂急得直跺腳,“周嫂不是要多嘴,我心裏是真害怕呀,陸家的長輩是不是知道你和陸先生的事了?不然這麽晚打電話做什麽,他們是什麽态度?周嫂心裏慌是慌得來!你忘了當初那位喬太太有多吓人了!”

聞亭麗依舊不肯接茬,周嫂憂愁地把聞亭麗拉回到床邊坐下,結結巴巴說:“上回我在醫院裏聽人說過,陸家的門第可是十個喬家都比不上的,那萬一要是陸家的長輩存心阻撓,也只會比喬家更讓人招架不住……你可是勢單力孤呀,陸先生他自己怎麽說的?可千萬別像那像姓喬的後生把脖子一縮就什麽都不管了,當初他可是把你害得夠慘!”

“周嫂!”聞亭麗斷然打斷周嫂。

“您去睡吧,我心裏都有數。”她嗓音放得很柔,眼睛裏有一種清澄的亮光。

周嫂張了張嘴。這一刻,她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再是個小孩子了,那種不露聲色的堅定,一下就懾住了她的心神。

最後周嫂是懷着一種半惆悵半欣慰的心情走的。

周嫂走後,聞亭麗大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了無睡意。

周嫂的這些顧慮,正是她先前所擔心的,但早在今晚陸世澄在書房為她擋下那杯滾燙茶水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暫時将這些擔憂抛到腦後了。

這絕非只是一時沖動,過去這幾個月的經歷告訴她,陸世澄跟喬杏初完全是兩類人。

猶記得喬杏初打聽她母親情況時是多麽僞善,陸世澄卻從不曾評價過她母親在南京做過舞女的那段經歷,盡管她清楚他都知道。

他甚至不曾拐彎抹角地探聽過一句她和喬杏初交往的細節,盡管他可以用醋意來掩飾。

他骨子裏是正直的、高貴的,每跟他接觸一次,她對他的欣賞就更多一點,而欣賞之中,又慢慢滋生了愛慕。

相處至今,不論他們處在一個怎樣的關系狀态當中,他都不曾讓她失望過。

她相信這一次也是。

可是周嫂的話讓她再度想起了今晚陸老先生看她的眼神,那是完全不同于喬太太的歇斯底裏的另一種冷酷姿态。

無情的、獨斷的、能壓垮一切的。直覺告訴她,陸老先生絕不會就此罷休,陸老先生的手段也遠非喬太太可比。

是了,憑陸世澄再強大、再可靠、再有辦法,這次面對的是陸家的一族之長。

“小姐,你可是勢單力孤呀……”

周嫂的話在她耳邊不斷回響。

她猝然坐起身,她承認,今晚這夢幻般的美好經歷讓她整個人像泡在蜜糖裏,但再深的甜蜜,也無法抹去那些現實化的問題,它們如同冰冷的刀尖一般插在她腳下的土壤裏,拔不出,也碾不平。

除非,陸世澄俯身下去,親手幫她把這些尖刺都一一拔出,否則到最後刺傷的還是她自己。

可是,他真會為她做到這一步嗎?她是不是有點昏頭了。

不行,任何時候都不該把自己的後背完全交給一個男人,哪怕這個男人是陸世澄也不行!

她悚然而驚,果斷翻身下床,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小的上着鎖的半舊皮箱。

裏面除了滬江大學前兩日寄來的錄取通知書,還有一些零散的銀票和首飾,以及一份合同。

銀票是她這段時日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足夠維持一家人一兩年的吃用。

至于那份合同,是當初她和大律師包亞明簽訂的,那時鄧院長剛出事,厲成英她們因為懷疑陸家跟這件事有關,曾請她幫忙暗中調查陸世澄。

她懷着對鄧院長的一腔愛戴和感激,毅然答應了此事,包亞明為了讓她心無旁骛執行任務,特地撥出兩千大洋跟她簽訂了這份合同,這可是一筆巨款,有了這筆錢,就意味着她有了全身而退的資本。

任務完成之後,她本想立即找包律師兌現這筆款子,但那段時期包律師正忙着保護重傷的鄧院長,那種緊要關頭她無法因為這樣的事去打攪人家,後來包律師像是接到了更艱巨的任務,這兩個月老是不在上海。加上她因為參加比賽和拍廣告掙了些錢,也就不急着找包律師了。

何況一直追着去讨錢,就像她是為了這筆錢才去幫忙調查鄧院長的事似的。

現在卻顧不了這樣多了,等包律師一回上海,她就找他兌現這筆款子。

清點完手中的財物,聞亭麗心裏踏實了不少。不管明天會發生什麽,至少她手裏有錢,這全是她親手掙來的,屬于她自己的財物!

上床前,她從抽屜裏取出《南國佳人》的劇本,這兩天她心思浮蕩,也沒好好揣摩拍戲的事,這會兒索性沉下心重新細讀一遍。

大約是內心重新找回了方向,讀着讀着就睡着了,然而睡得并不踏實,一會兒夢見喬太太兇橫地朝她撲過來,逼她連夜滾出上海。

一會兒看到陸老先生站在一團模模糊糊的黑霧中冷冰冰地看着她。

忽被邱淩雲惡狠狠地掐住了喉嚨。“原來那天晚上是你放的暗槍?你知不知道你把我的腿打殘了?別想跑!你賠我一條命!”

他的兩只手像鐵鉗,掐得她喘不過氣。

醒來時才五點多,聞亭麗只覺得渾身像脫了力一般。

剛一出屋,周嫂緊張兮兮迎上來。

“外頭無緣無故多了一輛洋車。”

聞亭麗吃驚地往窗外看去,自從上回陸世澄在此養傷,邝志林就在她的寓所附近安插了一些人馬,目的是為了保護她一家人的安全,但他們很懂規矩,平日只在附近街巷遠遠待着,從不輕易靠近房子。

可是這輛黑色汽車,卻肆無忌憚地停在門前的小路上,奇怪的是邝志林的手下分明瞧見了這車,卻不曾過來驅逐。

聞亭麗心知這多半是陸老太爺派來的人了,畢竟只有陸老先生的人馬才會讓邝志林的手下有所顧忌。

她的心開始陣陣發寒。

周嫂白着臉說:“昨天夜裏兩點鐘我上廁所的時候就聽見汽車響,我怕小姐害怕,也沒敢再去找你。”

聞亭麗在窗口張望一陣,回身果斷對周嫂說:“我想他們暫時還不會有行動,但還是穩妥些為好,周嫂,你馬上收拾你和小桃子的行李,待會你裝作出門買菜帶小桃子先走,我看看情況再說。”

說完便閃身進屋,不一會兒又匆匆出來給陸世澄打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起:“這裏是陸公館。請問您是哪位?”

聞亭麗臉上莫名一紅,但語氣很堅定:“您好,我姓聞,我有急事找陸小先生。”

對方的态度更和氣了,卻依舊只是說:“對不起聞小姐,陸小先生一早就出門了。”

聞亭麗只好又給力新銀行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