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慘叫,一面慌手慌腳想要把自己的槍從腰帶裏扯出來,然而右手使不上力氣,雙腿也直發軟,唯恐自己再挨第二槍,捂着手腕踉踉跄跄朝大門方向跑。
“快來人!阿生,阿生,這地方有埋伏!”
外頭的阿生早持着槍闖進來,偏在這時,第二發子彈從窗口方向射出,準确地擊中了阿生。
接着是第三槍,這一次,子彈擊中了邱淩雲的屁股。
再然後,倉庫上方的燈泡也被擊碎。
這幾槍連貫又幹脆,頃刻間讓四周陷入了黑暗。
邱淩雲和同伴慌作一團,那位藏在暗處的槍手不只槍法極準,還異常果斷和冷靜。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們不得不忍着劇痛向外爬,同時扯着嗓子大喊救命。
然而,二人的呼救聲并未持續太久,就因為傷勢太重而昏死過去。
倉庫再次陷入了死寂,有幾個人輕手輕腳從窗戶上方跳下來。
半個鐘頭後,幾輛汽車從外頭駛進來。
“咦,淩雲這小子怎麽也不開個燈。”領頭的男子揚聲喊道,“淩雲?淩雲?”
喊着喊着,邱大鵬忽似覺得不對勁,沉着臉從腰間拔出槍,腳步也随之變緩,異常警惕挪到倉庫門口,忽然大吃一驚:“淩雲!淩雲!快醒醒!誰這麽大的膽子!”
伴随着雜亂的腳步聲,無數道燈束射過來。一班人緊随着邱大鵬跑過來察看地上兩人的情形,另一撥舉着槍小心翼翼進倉庫察看,旋即又白着臉退出來。
“不好!邱堂主!陸世澄不見了!”
***
陸世澄昏昏沉沉注視面前的濃霧。
四周黑幽幽的,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前方浮着一盞燈,像在指引他向前走,他跌跌撞撞走着,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極亮的所在,自己的身軀變得極幼小,有個人緊緊抱着他。
“別往後看,當心綁匪追上來。”他當即認出那是母親的聲音,母親抱着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跑着,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他聽見自己小聲哭着說。
“爹爹……爹爹怎麽沒跟上來?”
“爹爹他、他在後頭跟壞人談判。”母親似乎很難過,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落到他領子裏。
他不敢說話了,因為他想起了剛才那短促的幾聲響,像春節的爆竹聲響,那之後,父親再也沒出現過,而母親,也是在這聲響之後身體才開始發抖。
他越想越害怕。
“媽媽,那些人為什麽要把我們抓起來關這麽久,我沒有做壞事,世澄很乖,我要去找爹。”
母親卻像是聽到了什麽,一把捂住他的嘴,惶惑張望一圈,二話不說抱着他朝另一個方向跑過去,那是一棵大樹,樹上有個樹洞,但因為尺寸太小,只能容得下小小的他。
“他們開着汽車,我們跑不遠的。”母親顫聲說,“好孩子,你先在這裏躲一躲,接下來不管聽到什麽,你都不許發出一點聲音,記住了沒?”
他吓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但只忍了兩秒便哭着伸出小手:“媽媽,我要媽媽。”
母親用力把他塞回樹洞,急速地說:“媽媽沒在開玩笑,聽我說,待會要是你敢發聲,你就永遠都見不到媽媽了。等到外頭沒有動靜了,你再悄悄出來,對着太陽相反的方向跑一裏地,就能看見漁民和村落了,到那時你才可以喊救命,小澄的數學最好了,告訴媽媽,公館的電話是多少?”
他哽聲說出那個數字,然而依舊死死摟着媽媽的脖頸兒:“我不要跟媽媽分開。”
母親突然打了他一巴掌。
他傻眼了,這是媽媽第一次打他。
緊接着,母親紅着眼圈捂住他的嘴,咬牙叮囑道:“再出聲會死的!你聽媽媽講,待會那些壞人會想方設法引你出去,但越是聰明和勇敢的孩子,就越不會上他們的當!只要你乖乖的不吭聲,媽媽很快會來找你!一切都是對你的考驗,不能喊,更不能出去!記住了嗎!”
他含着眼淚點點頭,母親在她額頭上留下萬分眷戀的一吻,果斷掉頭,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一面跑,一面對着前方喊:“世澄,世澄!你們把我兒子還給我!”
不一會,來了一輛汽車。
“看到了!她在那!”
他恐懼地蜷縮在樹洞裏,眼淚止不住向下掉,到這時他才知道,原來一個人不需要發出聲音,也能哭。
遠遠地,傳來幾個男人的聲音。
“跑得倒是夠快,怎麽只有你一個,你兒子呢?”
母親恨聲說:“被你們的同夥擄走了!”
“放屁!”
母親放聲大哭:“錢也拿到了,你們到底還要怎樣?你們的同夥嫌分贓不均,又打算用我兒子再敲他祖父一筆,剛跑不遠,求求你們,快幫我把我兒子追回來!”
“別聽她胡說,我看那孩子就藏在這樹林子裏,喂,小少爺,你媽媽在我們手裏,你再不出來,當心我們把你媽媽吃掉。”
他一聽就急了,差點就從樹洞裏鑽出來,但是臉頰上的刺痛讓他猛然想起了媽媽的那個巴掌。
媽媽說了,如果他發出聲音,就再也別想見到媽媽了,媽媽從來沒有騙過他。
緊接着,林子裏傳來一記脆響,像是巴掌甩在臉上的聲音。
“你聽,你再躲着不出來,我們就把你媽媽打死了。”
有好幾次,他想不顧一起爬出去,但是媽媽的叮咛仿佛化作了一條看不見的繩索,一遍遍把他重新圈回到樹洞裏。
“只要你乖乖的不出聲,媽媽很快會來找你!”
對,他們一定在騙他,一個人痛的時候會哭的,可是外面根本聽不到媽媽的聲音,說不定媽媽已經逃跑了。
他咬緊牙關,淚眼婆娑抱着膝蓋一動也不敢動。
再後來,那幫人走了,外面變得安靜異常。
沒有人聲,也聽不見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全世界仿佛只剩他一個。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讓他再也沒法乖乖聽媽媽的話待在樹洞裏,他慌手慌腳爬出去找媽媽。
林子裏果然一個人影都不見。
地上有大片暗紅色的液體,媽媽不見了。那幫壞人也不見了。
他慌張地蹲下來望着那片紅哭,可是,他的喉嚨裏像是被無形的東西堵住,突然就哭不出聲來了。
他惶惑起身,繼續無聲哭着四處找媽媽,找着找着,忽然記起媽媽的叮囑。
“對着太陽相反的方向跑一裏地。跑!跑!只要你乖乖的,媽媽很快會來找你!”
他埋頭跑了起來,跑了沒多久,後面傳來了汽車的聲音,那些人又回來了。
“小少爺,別跑了,你媽媽在找你。”
他一聲也不敢應。
但他們還是追上來了。
這個時候,耳邊再次響起那種爆竹般的聲音,這次卻是從對面射出來的,而發出慘叫的則是後面車上的男人。
迎面來了一大幫人,領頭的是幾張熟悉的面孔。
“澄少爺。”幾輛車飛快開到他身邊,有人一把将他摟上車。
他拼命扭動着,極度的焦憂讓他胃裏泛起一陣強烈的惡心。
“別怕,別怕。“中年男子摟緊他安撫,“好孩子!大爺和太太呢?”
媽媽,媽媽,快救媽媽。他在心裏大喊,但無論他喊得再響,喉嚨裏也無法發出半點聲響。
他開始渾身發抖,掙脫着跳下車找尋媽媽。
他沒有亂喊,媽媽也該遵守承諾來找他了。
但媽媽失信了。無論他找到哪裏,都沒能再見到媽媽的身影。
眼前忽一暗,四周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廠房。
陸克儉在耳邊冷笑。
“我說你為什麽這樣恨我們,原來是為了替你爹娘報仇?”
“那件事明明做得天衣無縫,你究竟是何時猜到是我和二哥做的?”
忽又變成了邱淩雲的求饒和慘叫。“有埋伏,救命!”
一片黑暗中,有道人影朝自己飛快奔過來。
他的視線其實早已模糊了,但他隐約覺得來人很熟悉。
“砰砰砰砰——”
那不是爆竹聲,是槍聲。
“陸先生,陸先生。”有人焦急地小聲喊着。
是她!
他的心房忽被一種模糊的擔憂所攫住,伸手想要把她推開。
別管我,快走!
誰知抓了個空。
他瞬間驚出一身冷汗,急忙睜開眼,就聽耳旁有個人充滿驚喜地說。
“陸先生,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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