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037章 第 37 章
天不亮, 聞亭麗就開始四處奔波。
這一忙,她才知道安葬一個人需要這麽多道手續。
她光是為了買一具合适的棺材就跑了好幾條街,此外還有裝殓、裁衣、租靈堂等事宜, 這些都即刻張羅起來,她甚至來不及悲傷,就被一大堆具體而繁雜的事纏得喘不過氣。
好在第二天上午,趙青蘿和燕珍珍聞訊第一時間趕來幫忙,黃遠山聽說聞亭麗臨時租不到靈堂, 當即幫着打電話給喪葬公司找人調停。
消息越傳越廣, 下午鄒校長率領一大班務實的學生前來吊唁。喬寶心和秀德的幾位舊同窗相趕來探望聞亭麗, 走前喬寶心握着聞亭麗的手默然良久, 說:“你多保重。”
傍晚,包律師和劉亞喬也來了, 亞喬姐将一個紙包交給聞亭麗,裏頭除了.她自己和包律師給的吊唁金,還有一沓未具名的現金。
聞亭麗心知這是厲成英托包律師代為轉交的。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因為眼淚和熱氣哽在了喉嚨裏。事發到現在, 身邊每一個朋友都在盡力幫她渡過難關。
在大家的幫助下, 靈堂于當天下午順利搭起來了, 聞家在上海的親友甚少,預備只停靈五天就下葬。
董沁芳令人送來一個大花圈,還親自在靈前吊唁了一番。
後半夜時,外頭突然來了幾個鬼鬼祟祟的記者,名為吊唁, 實則不停地對着身穿素服的聞亭麗拍照, 拍完照又像來時那樣靜悄悄走了。
黃遠山等人疑惑究竟是誰通知了報社,聞亭麗卻無心細究, 翌日一早她和周嫂正忙着給客人們發早飯,燕珍珍突然把她拉到一邊。
“你看。”燕珍珍手中拿着今早的報紙。
報上某篇文章寫着:
【‘滬上之花’大熱門選手聞亭麗小姐或将缺席決賽】。
聞亭麗腦子比平日麻木許多,對着大篇文字愣是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燕珍珍無奈幫她一字一句念道:“聞父于前夜因病離世,如今聞小姐沉湎于悲恸之中……”
聞亭麗渾身一個激靈。
因為父親的事,她竟将欣欣的比賽忘了個一幹二淨。
原來後天就是禮拜五了。
昨日董沁芳過來吊唁時大概是看她太悲痛,并未在她面前提及此事,但兩個人心裏很清楚,買票的觀衆至少有一半是沖着她的滑稽戲來的。
對着報紙讀完一遍,聞亭麗只覺得手腳冰冷,原來邱大鵬的真實目的是這個!
那天他來,就是來致父親于死地的,他太了解父親的脾性,也太清楚怎樣給父親致命一擊,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總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他終于如願以償了。
父親這一死,不論她為決賽做了多少準備,也不論欣欣前期賣出多少票,她總歸要放下一切來籌備父親的葬禮。
而她一旦缺席,欣欣的比賽無疑會陷入一場風波。
觀衆前期的期待有多高,在得知她退賽後,失望和憤怒就會有多大。
欣欣在這場博弈中會輸得很慘。
想通這一點,聞亭麗幾乎敢肯定逸菲林背後有白龍幫的股份,不然邱大鵬不會想出這樣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惡招。
可憐父親就這樣淪為了白龍幫為自己牟利的犧牲品,多麽卑微,像一粒塵埃,因為無權無勢,連死都是惡徒的一場陰謀。
聞亭麗嗓間湧起一股甜腥氣,差點向後倒去,幸而燕珍珍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沒摔倒在靈前。
黃遠山幾個疾跑過來:“出什麽事了?”
***
下午,大夥坐在一起幫聞亭麗出主意:“你只管安心參賽,靈堂這裏我們幫你照看,一場比賽只有三四個小時,你表演完自己的節目就離開,頒獎之類的事可以後續再補上,提前跟董小姐打好招呼就是了。”
聞亭麗緩緩搖頭。
邱大鵬急不可待将這一消息通知了相熟的報社,想必已經提前想好了後招,不論她選擇參賽還是退賽,都将面臨一場風暴。
果不其然,傍晚又有兩家晚報登載了這事,标題卻與早上截然不同,大意是:欣欣百貨經理部暫未收到選手退賽的消息,可見熱門選手聞小姐極為重視這場演出,其父的死并不能阻止她在決賽夜大放異彩,此前購買欣欣門票的觀衆當晚有眼福了……雲雲。
趙青蘿差點氣歪鼻子:“這些話怎麽陰陽怪氣的,就差沒指着鼻子說亭麗是個只顧表現自己、毫無孝心之徒了!”
聞亭麗諷聲說:“等着吧,只要我不肯主動退賽,明天報上的話還會更難聽呢。”
董沁芳那邊似乎也猜到了這一切都是逸菲林指使的,傍晚她開車匆匆趕到靈堂,鄭重其事發問:“你是怎麽想的,不必有什麽顧慮,如果你選擇退賽,後頭的事自有我董沁芳幫你頂着,但你得盡快把你的決定告訴我。”
聞亭麗只皺眉默想,父親剛離世,她卻在臺上大演滑稽戲,即便當晚她的表演足夠精彩,日後也會落個不孝的名聲。
可若是她不去,必然會連累董沁芳和欣欣陷入難堪的局面。
除此之外,她好不容易才走到決賽這一步,怎能因為邱大鵬的陰謀而付諸東流。
她都可以想象邱大鵬此刻有多得意,這是最令她不甘心的一點!
黃遠山提建議:“大不了那晚我讓我們公司的段妙卿過去救場,看在這幾個大明星的面子上,縱算有觀衆不滿,也不至于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行不通的。”董沁芳說,“白龍幫為保萬無一失,當晚一定會安排人在場內煽風點火,不論前來救場的是誰,到頭來都會跟着一起挨罵。”
正當大夥一籌莫展之際,聞亭麗忽道:“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聽完聞亭麗的話,黃遠山驚喜交加:“聞亭麗,你可真行!法子是真好!但問題是哪家商戶肯出來做這個惡人?”
欣欣百貨肯定不行,畢竟他們是比賽的主辦方,若是依照聞亭麗的法子來辦,聞亭麗固然有了充足的理由繼續參賽,但同時也會引發觀衆對欣欣百貨的抵觸情緒。
那麽只有臨時再找別的商家了。
董沁芳為人爽快,當即起身說:“既然想出了這樣的妙招,盡快找人才是正理,我先去試一試,欣欣輸不輸比賽還是其次,我是真看不慣他們這些下作手段。”
幾人起身送董沁芳出去,但大家心裏其實都沒底,光是說服商戶出來做惡人都要花不少時間,何況還有拟合同和登報等措施。
而眼下離決賽只有兩天時間了。
不出所料,一直到次日清晨,董沁芳那邊都沒動靜。
相應地,由于遲遲沒有得到聞亭麗正式退賽的消息,白龍幫開始在報上大肆投放文章,文中全是“聞姓選手對父親的死無動于衷”“一心要出名”“薄情寡義”等不堪的字眼。
一夕之間,那些此前就關注這場比賽的小部分市民,對聞亭麗由充滿興趣轉為不齒,不少人打電話到欣欣要求退票。
黃遠山再也坐不住了,再這樣下去聞亭麗的名聲就徹底弄糟了。她開始四處找人幫忙,只恨隔行如隔山,電影界的這幫朋友固然能在輿論上想想辦法,但誰也沒能耐解決欣欣這個困局。
聞亭麗的一顆心沉沉墜着。
晚上燕珍珍和趙青蘿回家洗澡,周嫂帶大家出去吃飯,黃遠山有事未歸,于是偌大一間靈堂只剩聞亭麗一個守着。
她跪坐在靈前默默燒紙,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聞亭麗訝異回頭,恰巧看到一個高挑的男子掀簾進來,是孟麒光,他穿着一套肅穆的黑色西裝,進來後在門口看一眼聞亭麗,徑直朝聞德生的牌位前走來。
聞亭麗肅容伏下身向孟麒光回禮。
“孟先生。”
孟麒光在靈前上了一柱香,轉身看向右手邊登記禮金簿的桌子。
聞家總共沒幾個親戚,禮金簿上的名單少得可憐,新近的來賓大部分是聞亭麗的同學,學生出手自然闊綽不了,某一排名字後面,每人甚至只随了小洋五角。
看了這幾眼,他擡手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個信封擱到桌上。
“請節哀。”孟麒光的口吻比平日莊重許多。
聞亭麗一默,以她和孟麒光的交情,實在當不起這樣厚重的吊唁禮。
她趕忙從桌後繞出來,捧起信封對他說:“孟先生。”
孟麒光卻把她的手擋了回去。
“我在外随禮一向是這個數,錢麽,一旦給出去了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要是實在不想收,就把它們燒了吧。”
聞亭麗還待說,孟麒光堵回她的話頭:“怎麽,董沁芳還沒幫你想到好法子了嗎?”
聞亭麗一愣。
“我倒是不想知道。”孟麒光淡聲說,“但誰叫這兩日報上弄得沸沸揚揚的。比賽是董沁芳主辦的,現在自家選手遇到了麻煩,她打算如何解決?總不能眼看着你的名聲玩完吧。”
聞亭麗沒吭聲,她沒忘記孟麒光跟高庭新是好朋友,于情于理孟麒光都不可能幫欣欣這邊。
孟麒光牽牽嘴角:“聞小姐實在不必把我想得太壞,做生意有賠有賺,這次虧了,大不了在別的地方贏回來,我雖是逸菲林的股東之一,但也犯不上為了一點生意把一個小姑娘坑害得這麽慘。”
他眼裏有濃濃的諷意,卻不知他在諷刺誰。
聞亭麗雖仍是滿心防備,口氣卻和軟了幾分。
“謝謝孟先生關心,我這幾日一直在忙父親的葬禮,所以沒來得及跟董小姐商量。”
孟麒光不置可否,想必知道她沒說實話,不過他并未一味追問,而是轉頭環視靈堂內部,仔仔細細将每個花圈上吊唁人的姓名看了一遍,眼底突然露出一抹谑意。
聞亭麗不知道孟麒光在找什麽。孟麒光似乎思索了一下,重新轉頭打量她。
她的樣子十分憔悴。
“我今天的确是來幫你的,你就當我路見不平吧,倘若今晚董沁芳還是沒能想出好辦法,這件事我來幫你解決。”
聞亭麗依舊沒言語,他從衣兜裏取出一張名片。
“當年我父親死的時候,只給我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從這一點來說,我跟你還挺像的——都是赤手空拳打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