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第 32 章(2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她朝外屋投去感激的一瞥,抱起衣裳挪進旁邊的盥洗室,盥洗室裏有一面鵝蛋形的西洋鏡,一照之下,她被自己的模樣吓了一大跳,面色慘白如紙,烏黑的濕發一縷縷黏在額上,滿臉都是淚痕,眼睛更是紅腫得像桃子。

陸世澄方才看她的眼神那樣古怪,大約也是因為被她這副鬼樣子吓到了。按她平日的性子,非得好好梳洗一番才肯出去見人,可她現在實在沒力氣再盥洗。

“咚-咚-咚。”仆人突然在外面輕輕敲了幾下門,“聞小姐,您沒事吧,您高燒剛退,眼下不宜馬上洗頭洗澡,以免再次暈倒。”

聞亭麗忙應道:“好”。心裏卻疑惑管事怎麽知道她正琢磨着盥洗,掬一把水将臉洗淨,又拿肥皂洗了下額發,對着鏡子左看右看,自覺清爽許多,這才換衣裳出屋。

餓了一整天,走在地上,她感到雙腳猶如踩在棉花上,好不容易挪到外屋,卻沒看見陸世澄。

老管事一個人在桌上擺飯食。

“聞小姐剛才做噩夢了吧?先喝碗寧神湯。”管事含笑端過一碗熱氣騰騰的湯,看聞亭麗怔怔的,只當她疑惑這湯的由來,便笑道,“邝先生有位小輩幼時經常發夢魇,魇起來就跟聞小姐方才的情形一模一樣,為這個,家裏常備着幾味安神的藥材,本來這東西已經好些年不太用得着了,沒想到今天倒派上用場了。”

聞亭麗暗想,邝先生的這位所謂“子侄”多半就是陸世澄,不然家裏不會大費周章常年預備着。

陸世澄幼時經常夢魇麽?也是因為思念姆媽的緣故?他不像常人能哭能喊,一旦發夢魇只能自己熬着,這樣反而更傷身。

正自胡思亂想,忽瞟見管事在一旁好奇地打量自己,聞亭麗早疑心管事瞧見了房裏的那一幕,不免有些不自在,厚着臉皮坐到桌邊,氣若游絲地說:“謝謝。”

這回不是裝的,她是真沒力氣,桌上擺了不少吃食,樣樣都是細軟好消化之物,八寶粥換成了更清淡的蓮子粥,粥裏另外加了糖,吃起來比中午那一碗還要香甜。

她本就愛吃甜食,這下更合胃口了,幾樣東西一下肚,力氣恢複了八成,精神頭一好,心思便重新活絡起來,笑吟吟擡頭望向管事,琢磨着說點什麽,這時,一個人突然從外頭走了進來,對管事點點頭示意他退下。

“陸小先生。”聞亭麗有些無措地直起身。

陸世澄看着管事把東西撤下去,這才轉眸望向她。

【好點了麽?】

“我好多了。”聞亭麗忙點頭,“還沒來得及謝謝陸先生,因為這場病叨擾了您一整天。對了,剛才的粥點真好吃,說來奇怪,每回我生病或是難過的時候,吃點甜的馬上就會好一大半。”

她急于說些閑話來化解先前那一幕的尴尬,陸世澄卻徑直走到她面前,借着頭頂那盞綠璎珞西洋燈的光線,異常專注地端詳她的眼睛。

聞亭麗呼吸一滞。兩個人頭一次站得這樣近,近得可以看見他瞳孔的顏色,她們一家人都是深茶色的眼珠,他的眼瞳卻極黑,她看見了他眼珠裏的自己,小小的兩團影子,像兩片漂浮在水裏的淺色葉子,伴随着輕緩的呼吸,微微蕩漾着。

她的臉莫名開始發燙,下意識後退一步:“陸先生……”

陸世澄未動,只舉了舉手裏的一樣東西示意她接過去。

那是小小的鐵盒,盒子底下還附着一張紙,紙上寫着幾行字。

【路易斯回診所接診另一位危重病人去了,走前交代我,等你醒來之後先看看你的眼白,發黃的話,可能感染了肝炎,必須立即通知他。】

此話一出,聞亭麗馬上忘了剛才那種異樣的感覺,非常緊張地問:“那麽我的眼白是黃的嗎?”

陸世澄垂眸掩去了眼中的笑意,對她搖搖頭,沒有打電話,而是坐到一旁的沙發上,聞亭麗松了口氣,旋即又有些讪讪的,她也真是的,居然誤以為陸世澄要占她便宜,趕忙轉移話題,指了指鐵盒:“這又是什麽?”

陸世澄指指紙條示意她自己往下看。

【如果你醒來後還在發燒,也需盡快幫你通知路易斯。體溫,你自己量。】

聞亭麗捧着鐵盒回卧室,其實不必測她也知道自己退燒了,因為腦袋不再疼痛欲裂。

往衣服裏塞體溫計的時候,她悄悄望一眼門外,陸世澄大概是有話要問她,并沒有馬上離開。

屋裏屋外都相當安靜,這種不遠不近的距離卻莫名有安全感。

陸世澄常常給人這種感覺,他不說話,待人也不特別熱絡,可他身上總有一種魔力,可以讓每一個跟他相處的人都輕松自在。這一點,就連不谙世事的小桃子也察覺到了。

可是,陸世澄性格再謙和,也架不住被她一再打攪,她在他這兒一賴就是一整天,他心裏說不定早就煩得要死,她要是夠識相的話,待會測好體溫,就應該麻溜地滾蛋。

當然,她今天的目的算是達成了,可惜白日裏一直在昏睡,也沒機會探知陸世澄是不是已經開始排兵布陣,更不清楚朱紫荷有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舉動……

思索一番,她取出體溫計出去對陸世澄說:“我不發燒了,謝謝陸先生,我也該走了。”

陸世澄望一眼她手裏的鐵盒,聞亭麗笑着解釋說:“我整天待在慈心醫院,體溫計我早就會看了。”

他又望望她的臉,這次看得比較久。

聞亭麗拘謹地咳嗽一聲,出來前她特地照過鏡子,她的臉色比剛醒來那一陣好多了。

終于,他指指她身旁的沙發。

【先坐。】

坐下後,聞亭麗自然而然轉移話題:“正好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同陸先生說,今早為了趕走邱淩雲,我——”

她赧然一笑:“故意搬出陸先生和邝先生的名頭吓唬他,他卻說陸先生‘威風不了多久了’,我說他吹牛,他就說要我‘走着瞧’。我再問,他死活不肯把話說明白,這對父子的德行我再清楚不過了,邱大鵬陰狠狡詐,邱淩雲卻是個藏不住話的戇度,今天他突然知道收斂性子,沒準白龍幫真在盤算什麽大陰謀。”

說完這話,她小心翼翼地望着陸世澄:“陸先生最近是不是得罪過白龍幫?我聽說那位曹幫主最會背地裏害人,您可千萬要當心。”

陸世澄只在那裏想事,聞亭麗等了一等,清清嗓子說:“我要說的就是這件事了。”

【多謝你,我會留神的。】

“不客氣,前後麻煩過陸先生好幾次,我早已将陸先生視作朋友了,往後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陸先生只需招呼一聲即可。”聞亭麗拍拍自己的胸脯。

陸世澄卻沒有給聞亭麗繼續套近乎的機會,只是看看牆角的西洋鐘。

聞亭麗誤以為他要下逐客令,正色欠了欠身:“今天多謝陸先生關照,不然我恐怕沒辦法參加明天欣欣百貨的比賽了,我聽高筱文說,這次逸菲林因為請來了朱紫荷小姐,一下子引來了許多廣告商,董小姐為了不被逸菲林蓋過風頭,特地找了許多記者報道明天的初賽,我要是表現得很糟糕,就要在全上海的報紙上丢臉了。”

說到最後,她粲然一笑:“對了,早上聽見陸先生要去鄒校長家赴約,那麽您今天一定見着朱紫荷小姐了,也不知朱小姐為明天的比賽準備了什麽節目,陸先生方不方便向我透露一二。兩邊選手同類型的節目一定會被放在一起對比的,假如提前知道朱小姐會準備什麽類別的表演,我也就不獻醜了。”

陸世澄沒接茬,只垂眸喝了口茶。

聞亭麗眨眨眼,氛圍似乎一下子變得有點奇怪。

她趕忙在腦海裏回想一番剛才的話。

應該沒說錯話,因為即便陸世澄察覺她別有意圖也所謂。她和朱紫荷分別是兩家的熱門選手,倘若欣欣這邊的比賽沒人看,後續的獎金和機會也會驟減的,她由此在他面前表現出對朱紫荷的在意再合理不過。

糟糕!陸世澄該不會誤會她拐彎抹角想探知他跟朱紫荷的關系吧。她懊惱地咬了咬唇。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的确很難不引起一些誤會。

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因為吃醋才再三在他面前打探那位朱紫荷小姐。

正自亂想,陸世澄放下茶杯,取出衣兜裏的筆寫道:

【我今天沒有見過這位朱紫荷小姐。】

聞亭麗紅着臉望着面前這行字。

他在照顧她的面子,他在主動給她臺階下。

一時間,她心裏說不出是高興還是輕松,只知道自己現在非常窘,窘到必須馬上結束這個話題,于是大方地笑了兩聲說:“我聽說欣欣百貨準備了不少精彩的暖場節目,假如陸先生明晚有空,不妨到欣欣百貨觀看比賽。”

陸世澄沒應聲,聞亭麗再次咬唇。

好在這時候管事找上來了。

“澄少爺,那邊找你。”

聞亭麗無心再纏磨,趁機告辭下樓。

管事卻不放過她,抱着一堆東西追上來。

“聞小姐,路易斯大夫給你開了幾瓶藥,這有說明,你按照紙上的指示服用即可,其中一味藥是每隔八個鐘頭服用,不能早,也不能晚,聞小姐上一頓是中午十一點半服用的,現在正好可以服用第二頓了。”

聞亭麗一看鐘點,果然七點半了。

再看那張紙,清清楚楚記錄了她今日服藥的次數和對應時辰。

這份仔細和耐心,絲毫不遜于慈心醫院那幫工作認真的護士們。

聞亭麗感激得不知道說什麽好:“您真是太細心了。”

管事欲言又止,只用耐人尋味的目光端詳聞亭麗,又扭頭看看樓上,末了笑呵呵說:“司機已經在外頭等着了,聞小姐上車吧。”

聞亭麗急忙擺手:“這兒離慈心醫院很近,我可以騎腳踏車自己回去。”

“路易斯大夫說聞小姐這兩日不宜吹風,聽說聞小姐明天還要參加比賽,還是謹慎些為好。”

出來看,那輛腳踏車已經被人修理過了,司機正幫忙把車搬到後座。

就連她那件滿是泥濘的雨蓬,也被人洗刷得幹幹淨淨。

聞亭麗心中感激莫名,再三道謝,上車時忍不住回頭看,寓所裏有好幾個房間亮着燈,也不知道陸世澄在哪間房接電話,剛才走得太急,都沒來及跟他再說一句謝謝。

***

一回到慈心醫院,她立即給厲成英打電話。

“生病不是小事。”厲成英聲音裏滿是擔心,“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你只管提前終止行動,大不了我們另想辦法……好好好,我知道你急着幫鄧院長脫離險境……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事交給我們。對了,我們的夥計基本可以确定朱紫荷有問題了。她今天一天都待在鄒校長家裏,大約是沒能等來陸世澄,傍晚時分她去了一趟燕菲書局,名義上是買書,但巧的是書局隔壁有個白龍幫的分社。我想她很快會采取新的行動,畢竟鄒哲平那麽信任她……好,她那邊一有動向,我馬上通知你。”

一直到回房躺在床上,聞亭麗仍在琢磨這事,周嫂替她掩掩被子:“快睡吧。要是明早起來還不舒服,你就別去參加那個什麽比賽了,先讓湯普生大夫好好幫你瞧瞧。”

聞亭麗把胳膊枕在臉下望着床頭那堆藥瓶出神,陸世澄今天不可能沒對她起過疑心,可後來一旦确定她是真的生病,他還是不遺餘力幫了她一把。

回想這幾次執行任務的情形,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陸世澄的人品,然而一次次接觸下來,他的行事比她預想中還要有原則。

她在心裏小聲地說:聞亭麗,其實你也清楚陸世澄為人很不壞吧,不然就算你病得只剩下一口氣,也不會容許自己在他面前真正昏死過去的。

她突然掀被下床。

“你又要做什麽?當心傷風,快給我躺下。”

聞亭麗把藥瓶很寶貝地一一收進床邊的櫃子裏,确定不會被人随意翻動,這才重新卧回床上。

“這回倒知道照看你的藥了,吃藥還是其次,早點睡覺才是正理。”周嫂依舊在唠叨,“方才你在外頭嘀嘀咕咕打電話,是不是在拜托別人替你送報紙?對了,你在哪位同學家裏看的病,陳嫂說你這位同學一定是個闊人,這個維他命丸,啧啧啧,貴得很。”

聞亭麗又困又累,轉眼就在周嫂的話聲裏睡着了。

第二日将近一半報紙都在宣傳晚上的選美比賽。

下午聞亭麗趕到欣欣百貨,門前來了不少報社記者。

“快快快,那是聞亭麗,聽說她是此次欣欣最有實力的選手。聞小姐,聞小姐,快跟大家說幾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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