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第 32 章(1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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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 第 32 章

聞亭麗是被一陣低細的說話聲驚醒的。

那是一個洋人的聲音, 依稀有點耳熟,她循聲想要轉動腦袋,只恨沒力氣, 忽記起那是陸公館見過的那位路易斯大夫的聲音。

“右腿只是一點擦傷,現在主要問題是低血糖和發燒……據我看,聞小姐這場病是太勞累所致,她嚴重缺乏睡眠和營養,精神上也太過緊張, 這場風寒對她來說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幸虧她年輕體健, 換成體弱的早釀成一場大病了, 先讓她好好休息,等她醒來後讓她吃點清淡的粥點, 我再給她開些維他命丸(注)。”

聞亭麗一動也不敢動,看樣子,她還在邝志林的家裏。

糟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阻止陸世澄赴約。

卻聽路易斯說:“陸先生,剛才來得太急不小心落了幾樣東西, 我先回診所一趟, 梅麗莎, 你留下來照看病人。”

聞亭麗下意識屏住呼吸,所以另一人是陸世澄!

看樣子她的話起了作用,他終究因為好奇邱淩雲向她透露了什麽而未走,裝昏是萬不得已的一招,為求逼真, 早上出門前她特地沒吃早飯, 想必她的表演很成功……不,她是真的生病了, 因為此刻的她身上沒有一處骨頭不酸疼。

若非如此,她未必能騙得過陸世澄。

她苦笑了一下,意圖睜開眼,太陽穴卻突突直跳,那種壓榨般的眩暈感委實不好受,勉強捱了一陣,總算撐開一條縫悄悄打量四周。

這是一間寬闊的套房,卧室外俨然另有起居室,屋子裏光線明亮,但分不清是上午還是下午。

想起早上那場大雨,她在被褥裏摸了摸自己,驚覺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人換了一套幹淨衣裳。

她吓出一身冷汗。

就聽外面一個女人驚訝地說:“您是說聞小姐醒了?”

旋即有個護士探頭進來:“呀,她真醒了。”

眼看聞亭麗神色慌亂,護士笑吟吟進屋解釋說:“您別擔心,是我幫您換的衣裳。陸先生耳力真好,我以為你還沒醒呢。”

聞亭麗看看外間,對梅麗莎說:“謝謝您,請問現在幾點鐘了?”

“十一點半。”護士過來幫她量體溫。

什麽,她才昏睡了三個鐘頭?!

這會兒陸世澄知道她醒了,必定馬上來詢問邱淩雲究竟說過哪些話,問完話他照樣可以去鄒校長家吃午飯,可明天就是逸菲林的初賽,若是朱紫荷能在今天之內跟陸世澄碰上面,絕對會有所作為的。

她二話不說掀開被褥下床,卻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快別動。”護士急忙放下-體溫計扶住她,“燒未退,先前又發過低血糖,現在絕對不宜下地。”

聞亭麗恹恹地捂住自己的額頭:“我有一件非常緊急的事要同陸先生說,還有,早上雨這樣大,我出來這麽久沒回去,家裏人會擔心的,我得打個電話向她們報平安。”

“起碼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這樣我們才能給您用第二輪退燒藥。”護士從外屋端進來一個食盤,“這粥不燙了,現在吃正好。”

聞亭麗看看屋外,小聲問:“陸先生在外頭?”

“本來在,剛才離開了。”護士笑道,“您放心,陸先生從頭到尾沒進過屋,話說起來,陸先生待人真是周到,他令廚房備了好些吃的,預備您醒來後随時取用。”

聞亭麗滿臉慚愧:“陸先生待人一貫如此厚道……真過意不去,好好的又麻煩人家一回。”

“病來如山倒,誰也扛不住。路易斯大夫說這叫積勞成疾,這次也算給聞小姐敲了一記警鐘,往後再忙也該适當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

那碗八寶粥熬得又香又濃,聞亭麗恨不能一口氣全吃光,但她硬是裝作沒胃口的樣子。

“我……我吃不下了。”

“可您才喝兩口。”

聞亭麗歉然搖頭:“胃有點不舒服。”

護士若有所思把粥放到一邊:“看來消化道也有症狀,我問問路易斯大夫怎麽辦。”

聞亭麗虛弱地說:“我想請您幫我給慈心醫院內科病房的劉護士長打個電話,麻煩她轉告我的家人:我在朋友家玩一會,稍後就回去。”

她知道厲成英的人這會兒一定急得不行,她得給她們報個平安。

不一會,護士打完電話回來了,卻沒有立即進屋,只在外頭說:“您有話要問聞小姐?她醒着呢,好,我進屋問問她。”

聞亭麗一慌,陸世澄來了!

他多半是順着邱淩雲那條線查到了什麽,不然不會這麽急着問話,原本沒想好怎麽做,這下拿定了主意。

有人朝屋裏走來,聞亭麗急忙閉上眼睛,裝睡裝哭向來是她的拿手好戲,她可以做到被人近距離端詳而不露餡,但她仍怕陸世澄看出端倪,于是故意把頭偏向裏側裝睡。

“聞小姐,您不是有要緊事要跟陸先生說——咦?”

聞亭麗心跳微微加快,萬幸的是,陸世澄并沒有貿然進屋,護士匆匆進屋查看一番她的情況,蹑手蹑腳走出去:“沒關系,只是睡着了。她胃口不好,那碗粥只喝了兩口……嗯,我已經打電話把這一情況向路易斯大夫彙報過了。”

聞亭麗忐忑地注意着外屋的動靜,勾子是放下了,但她不确定這勾子夠不夠分量阻攔陸世澄。

僅僅過了十來分鐘,她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僵成了一塊石頭,裝睡本就比真睡難受許多,何況她的心還懸在那裏,忽聽有人上樓,就聽早上那位管事在外面說:“依照您的吩咐給鄒校長打過電話了,我說您這邊臨時有急事去不了,另外,碼頭那邊也打過招呼了,您是打算下午過去?”

聞亭麗又驚又喜,陸世澄一旦懷疑白龍幫的事跟陸三爺有關,立刻就采取了行動。

緊接着,路易斯大夫也上樓了:“我聽梅麗莎說過了,不不不,沒胃口也不一定是傷寒的初兆,我先進屋看看病人的情況再說,假如真是傷寒,禁食反而對她有好處。”

聞亭麗閉眼裝睡,直到這一刻她才确定自己這一早上沒白忙,繃緊的神經慢慢松開了,裝着裝着,一不小心真睡着了。

這一覺比先前睡得還死,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

夢裏依稀是某個夏日傍晚,她和母親分別坐在一把杌子上,她還很小,兩只小手捧着一大牙西瓜在吃,母親溫柔地用蒲扇替她扇風。母親仍是生前的模樣,身上穿件素淡的旗袍,腦後盤着一個圓圓的髻,暗淡的光線從衖堂上方照下來,将母親臉上的傷疤照得若隐若現。

聞亭麗鼻根一酸,一頭栽進媽媽的懷裏。

“姆媽,我想您。”

母親緊緊地回抱她。

聞亭麗哭道:“您不知道這幾月家裏發生了多少事,我好累,姆媽,您別走,我和小桃子都離不開您。”

她越說越委屈,眼淚一串串滾落下來,然而母親卻突然松開了她,她追上去,母親的身影卻越來越淡,越來越遠,她哭喊着追趕,腳下猛地一空。

***

陸世澄在樓下客廳聽電話,那邊周威在向他作彙報。

“聞小姐除了在這附近送報紙,還在埃克瑟倫洋行做接線員,一份工是早上,一份工在下午,兩份工作都是高家大小姐幫忙介紹的,洋行那邊已經調查過,聞小姐每次上工都很積極,我找來她的錄音聽了,不像是臨時表演,也聽不出敷衍的跡象,她應該是真的缺錢。”

放下電話之後,陸世澄靜立在那兒好一陣沒動,這時,樓上傳來一聲尖利的哭喊。

他面色一滞,二樓現在只有一個聞亭麗,哭聲那樣凄慘,像是遇到了什麽驚駭的事。

剛走到樓梯間,老劉也聞聲而出:“聞小姐這是身體不舒服?”

不,像是魇住了,她燒了一整天,這會兒差不多也該醒了。

陸世澄站在樓梯口側頭聽了一會,又回到茶幾前繼續翻閱文件。

但聞亭麗并未停止哭泣,哭聲斷斷續續傳到樓下,無端擾人心緒。那不是抽泣,也不是說夢話,而是一種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平日裏積攢了太多的苦楚,在夢中才得以發洩。

只聽老劉說:“病中之人最容易夢魇了,可惜梅麗莎跟着路易斯大夫回診所搶救病人去了。要不要我上去把聞小姐喚醒?魇久了會傷神傷身。”

陸世澄默許。

老劉剛要上樓,陸世澄卻放下文件起了身,聞亭麗跟老劉不熟,噩夢裏貿然被陌生人喚醒,只會受到更大的驚吓。

他上到二樓,徑直穿過那間套房,卧室門半掩着,她的夢呓斷斷續續從房中傳出。

距離一近,他終于聽清楚她喊的是“姆媽”,哭聲痛苦而壓抑。

這光景莫名熟悉,叫他怔在門口,有些深埋在腦海中的記憶,驟然被這一聲聲的“姆媽”撬動。

他知道,在夢裏,目睹摯親離去時的痛苦絲毫不亞于清醒時的感受,她本來就病着,這樣會加重病情。

他于是擡手重重敲門,聞亭麗卻哭得越來越急了。

忽聽床架吱呀作響,她似在夢中激烈地掙紮起來,往裏一瞥,隐約看到她滾到了床邊,那是高架床——他趕忙進屋,剛好來得及把她的身體攔在床畔。

她魇得厲害,身軀仍一個勁向下墜,他只好用膝蓋和右手固着她的左半身,左手圈住她的另一半身體,等她不再動了,便搡動她的肩膀試圖把她喚醒,不料,聞亭麗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霍然睜開了眼睛。

兩人目光相撞。

陸世澄想要抽身卻沒能成功,只得耐着性子等她自己徹底清醒,光線雖然有點暗,待久了也就适應了,他看見了她臉上的淚痕,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渙散。

她眼神中殘留着遺憾、傷心、不舍和痛苦……

他靜靜看着她,眼前這個聞亭麗與平日的聞亭麗判若兩人,平時的她,仿佛永遠有說不完的話、用不光的精力、揮灑不完的熱情,但面前這個聞亭麗,卻是那樣脆弱而可憐。

***

聞亭麗夢見自己一腳踩空,整個人向懸崖下墜去,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在底下托了她一把。

她驚魂不定,喘着粗氣,就那樣茫然地望着上方,等到渙散的意志重新聚攏,才認出被自己抓着的那個人是陸世澄,

她的思維瞬間凝固住了,半黑暗中,陸世澄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仿佛在失神。

眼前忽一亮,陸世澄擡手揿亮了床邊的臺燈,借着光線認認真真打量她一晌,很輕地把她推回床上。

再然後,他并未在房內停留,而是迅速退了出去。

就聽管事在外頭小聲說:“叫醒了就好,這又哭又喊的最損耗神志了……好好,我馬上把吃的端上來。”

聞亭麗木呆呆聽着,方才那一幕究竟是怎麽回事?陸世澄怎會出現在她的床邊……

她做噩夢了?夢中的光景歷歷在目,夢中那些話也句句在心。

她哭了多久?鬧了多久?聽管事那意思,陸世澄大約是聽到不對勁才過來察看。

想到剛才自己抓着陸世澄不放的光景,她再也躺不下去了,強撐着推開被子,一下地,驚覺身上衣裳裏裏外外都是濕的,這樣濕……她扶着床架呆呆想,許是吃過退燒藥的緣故,她究竟昏睡了多久,窗外天色已暗,起碼也是黃昏了。

一轉頭,才發現床尾疊着一套幹淨衣裳,那正是她早上換下來的那套,這會兒已經被人洗過和熨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