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2 / 2)

闻此一生 凝陇 100 字 4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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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聞亭麗睡夢裏依稀聽到瓢潑雨聲,五點起來看看窗外,雨未停,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她特地不吃早飯就出了門。

周嫂一路跟出來:“雨這樣大,千萬別摔着了,要不今天周嫂替你送報紙,你留在病房裏帶小桃子。”

“您又不認識路。”聞亭麗接過雨篷,”放心,我不會摔着的。”

一出去,雨點忒啦啦砸下來,劉海兒一下全濕了,她努力睜大眼看前方,卻辨不清東南西北,擡手抹了把臉,下一波雨點又洶洶襲來。

再這樣下去只怕誤了時辰,聞亭麗咬咬牙,裹緊雨衣沖了出去。

一趟送下來,衣領子和頭臉幾乎濕透了,幸而路都走熟了,不必時時刻刻擡頭認路。

因有這場大雨,抵達邝志林的寓所時比平日足足晚了半個鐘頭,門房大約是等得不耐煩了,居然在門口等着,聞亭麗一邊停車一邊說“抱歉”,冒雨抱起那堆用油紙包好的報紙,急匆匆送到門前,誰料地上太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哎喲。”她故意發出一聲慘叫。

女孩子聲音清脆,即便雨聲不小,那痛叫聲也清清楚楚傳進了屋子裏。

門房拿起腳邊的一把傘急急下臺階:“當心點,小姑娘。”

稍後門房回屋,邝志林在餐桌上問:“外頭那是誰?”

“送報紙的小姑娘,來了快一個禮拜了,平日裏愛說愛笑的,今天下着這樣大的雨也出來送報紙,我瞧她整個人都淋成落湯雞了,怪可憐的。”門房用濕布小心翼翼抹去油紙上的泥點子。

邝志林待要說話,陸世澄早已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向外看。

瓢潑大雨中,聞亭麗正試圖扶起地上的腳踏車。邝志林一望之下,有些吃驚:“聞小姐?我說剛才的聲音那麽耳熟。”

只見聞亭麗抹了一把臉上的雨珠欲上車,但她右腿似乎受了傷,擡了好幾下都擡不起來,那光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陸世澄望了一會,扭頭看向身邊的門房,指指外面。

“您要我把她扶進屋?可……邝先生這間公寓素來少有人知曉,萬一走漏了風聲——”

“去吧。”邝志林說,“這位聞小姐跟我們算是熟人,看她的樣子大概是摔着了,讓她進屋喝杯熱茶,再叫輛車送她回家。少爺和我可以從後門走,即便把她請進屋也發現不了什麽,她這樣淋着雨走回去少不得一場風寒。”

門房忙應了。

陸世澄看看牆上的西洋鐘,寫了行字遞給邝志林。

【時間還早,我到書房給南洋那邊回兩封信,聞亭麗這邊耽誤不了多久,等她一走,我再去鄒校長家也不遲。】

邝志林:“也好。病了這幾天手頭堆了一大堆事,我先去力新銀行。老周,你把聞小姐請進屋,注意千萬別讓她靠近書房。”

他匆匆拿起外套從後門離開了。這當口玄關的電話響了,門房恰巧走到大門前,順勢就拿起了電話,卻是鄒校長打來的。

“我是催世澄出發的。紫荷帶來了一本舊相冊,裏面有一張我們三人當年的合照,紫荷聽說世澄很思念自己的母親,願意把這張照片送給世澄,我猜世澄一定等不及要看照片。”

門房握着話筒問陸世澄:“少爺,您現在要走嗎?”

陸世澄望望窗外那狼狽的身影,略一遲疑,拿起外套預備從後門離開,門房便對電話說:“鄒校長,少爺馬上就來。”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喧嚷。

大雨中,一輛汽車攔在聞亭麗面前,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把頭探出來笑道:“喲,這不是聞亭麗嗎?”

聞亭麗吃力地推着腳踏車掉轉方向,那幫流氓呼啦啦将她擋住:“你聾了?我們邱少堂主在問你話呢!”

聞亭麗故作驚訝仰望四周:“什麽少舵主臭舵主?我只瞧見幾只臭哄哄的蒼蠅。”

“你找死!”

“讓她罵,反正她也只剩嘴皮子厲害了。”邱淩雲跳下車,身後自有人給他撐起一把傘,“怎麽,沒能搭上陸家這棵大樹?短短幾日都淪落到送報紙了。”

聞亭麗:“我為什麽送報紙,你心裏沒數嗎?”

邱淩雲把傘撐到聞亭麗的頭上幫她擋雨,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一家老小現在全指望你一個人掙錢,看你弄得這樣狼狽我心裏也不好受,我承認,是我們邱家是對不起你們聞家,我也說了,我願意拿一輩子賠你。只要你肯跟我,以後別說讓你在風雨裏奔波,我連一個雨滴都不會讓你沾到,我給你買大宅、雇仆人、配豪車,珠寶首飾,四季衣裳,你要什麽我給你什麽。”

聞亭麗瞥瞥邱淩雲:“真的?”

邱淩雲身子頓時酥了半邊:“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聞亭麗心知厲成英派來保護她的人就埋伏在附近,于是用挑釁的眼神看着邱淩雲:“我只要一樣東西——你爹邱大鵬的狗命,你給不給?!”

邱淩雲怫然變色:“你別不識好歹!”

一把扣住聞亭麗的手腕,強行拽着她上車。

“道歉我已經道過了,軟話我已經說得夠多了,上次你夥同孟麒光打我我也不計較了,你別給臉不要臉!”

聞亭麗一邊大聲喊“救命”,一邊罵道:“我看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痛,信不信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邱淩雲最恨聞亭麗來這套:“你不是又要搬出陸家吧?你叫,你自管叫!別說陸世澄壓根沒瞧上你,就算他誠心護你,往後也未必護得住了!”

聞亭麗故意大笑:“這人怕不是失心瘋了,你以為你傍上白龍幫就可以不把陸家放在眼裏了,連你們曹幫主都不敢得罪陸世澄,你憑什麽說這樣的大話?!”

“那是過去。”邱淩雲皮笑肉不笑,“你等着瞧吧,他陸世澄狂不了多久了!”

聞亭麗心中一動,繼續大聲激他道:“我不信,你倒是細說說。不敢說吧,我就知道你在吹牛。”

邱淩雲惱羞成怒将聞亭麗搡進車,聞亭麗兩手死死扳住車框:“放開我!”

忽覺背後一松,邱淩雲被人拽住後衣重重搡到了地上。

來人身法又快又狠,邱淩雲還沒瞧清對方是誰,就被摁在地上挨了好幾下,奇怪旁邊的小弟也不上來幫忙只在邊上看着。

“你們是死人啊?還不過來幫我?!”邱淩雲護着頭臉大罵道。

“少舵主。”小弟們支支吾吾。

說話間又挨了好幾拳,邱淩雲被打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躲開一拳,睜開眼,竟是陸世澄,他一呆,不等他還手,一連串被揍了十來拳,痛得他差點昏過去。末了,陸世澄将邱淩雲像破布一樣扔到一邊,起身松了松領口,臉上恢複了往日的沉靜,回頭看聞亭麗仍在車裏發愣,徑直走過來将她從車上拽下。

邱淩雲在旁恨恨看着:“陸世澄,別以為我怕你!你敢把她帶走,我就——”

他的話突然卡在喉嚨裏,因為陸世澄冷不丁回頭打量他,那雙寒星般的眼睛像在問你能怎麽樣?

邱淩雲心中一抖,再回想方才的情形,不由懊悔不疊,方才一氣之下,他的話說得有點多了,可他萬萬沒料到陸世澄說出現就出現。

而且,他隐約有種感覺,陸世澄仿佛有意激他說出更多的氣話,他想起父親的告誡,強忍着痛意爬起來,飲恨吞聲作揖:“對不起,剛才我一時糊塗說了些氣話,陸先生千萬別往心裏去。我們走!”

聞亭麗在陸世澄身後暗暗咬牙,這厮也有變機靈的時候,他倒是繼續放狠話呀!

說得越多,陸世澄就能越快聯想到陸三爺身上。

現在後悔也晚了,哪怕只是只言片語,以陸世澄的城府,再加上高家最近發生的事,也足夠讓陸世澄起疑心了。

不枉她剛才被惡心了一回。

思量間,忽覺頭上有人打量她,一擡頭,就碰上陸世澄的視線。

聞亭麗連忙抹了把臉上的雨珠:“謝謝陸先生幫我解圍,我只想掙點工錢,沒想到在這也能碰上姓邱的。”

她低頭咬牙不語,陸世澄看看她的腳,走到一邊,幫她把她那輛歪倒的腳踏車扶起,門房忙追上去把傘塞到陸世澄手裏:“這兒交給我吧,少爺,你跟聞小姐先進屋。聞小姐,剛才沒摔着吧?能走嗎?”

聞亭麗:“沒什麽大礙,能走的。”

話雖這樣說,卻立即跟上陸世澄的步伐。

那是一間格局精巧的客廳,屋裏的擺設十分雅淨。

聞亭麗看看自己濕透的雨衣,猶豫是進屋還是留在玄關裏,陸世澄卻徑自走到茶幾邊幫她倒了一杯熱茶,又指了指沙發。

聞亭麗趁勢把雨衣鬥篷摘下來挂在門邊,近前接過陸世澄的茶。

“謝謝。”她輕聲說,端着茶杯拘謹地坐到沙發上。

屋子裏很靜,陸世澄又不開口,她坐在那兒也不好貿然搭腔。

一時之間,只能聽見外面的風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忽覺陸世澄朝她這邊走來了,她忍不住悄悄擡眼,他走到茶幾邊給自己也倒了杯熱茶喝,他整身都濕透了,雨珠順着他的黑發一滴滴淌到眉眼上。

正瞧着,她猛不防打了個噴嚏,一陣寒意迅速沿着濕衣裳鑽進毛孔,叫她渾身直打哆嗦。

原來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肩膀和頭發全濕透了不必說,褲子像泥塊一樣緊巴巴裹住小腿,這滋味難受無比,她冷得幾乎坐不住,卻不忘讪讪提醒陸世澄:“您得盡快換衣裳,不然會着涼的。”

陸世澄瞥見她被凍白的嘴唇,又看看她濕透的衣裳,把茶杯放回去,這時門房進來了:“少爺,您先回房換衣裳,聞小姐我來招待,那邊還在等您呢。”

聞亭麗手足無措起身:“原來您要出門嗎?”

陸世澄指了指聞亭麗,門房愣了半天才說:“哦,我明白了。這附近有間寶生洋行,我叫夥計給聞小姐送些幹淨衣裳來,稍後聞小姐歇夠了,我再幫她叫輛車送她回去,聞小姐,我先弄床被子給您披一披。”

聞亭麗忙不疊擺手:“不必這麽麻煩,慈心醫院離這兒很近的,我歇一歇就走。”

陸世澄卻自顧自上樓去了。

不一會,他換了身幹淨的衣裳下樓來,擡頭朝客廳一看,聞亭麗裹着一床被子端端正正坐在原位,可是她的臉色絲毫未見好轉,而且她的表情很奇怪,仿佛在琢磨些什麽,想得那樣出神,連他走到她近前都未察覺。

忽然愣了愣,她擡頭一看:“陸先生。”

陸世澄若有所思看一眼茶幾,那上頭擺着幾瓶新熱的牛奶和面點,可她一口都沒碰。

聞亭麗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笑着說:“實在不好意思叨擾您,還有,我有話要對您——”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門房接起來一聽,忙對陸世澄說:“是鄒校長,擔心少爺路上有什麽事,特地打電話來問。”

陸世澄對門房點點頭,門房對那邊說:“沒什麽事,少爺教您別擔心,他已經準備出門了。”

陸世澄回眸望一眼聞亭麗,點點頭欲離開,聞亭麗忽道:“陸先生,剛才邱淩雲有兩句話像是跟您有關,我越想越覺得奇怪,所以想跟您說說。”

她邊說邊起身,可不知是不是起得太急,身子猛一搖晃,連忙捂住額頭,卻架不住頭越來越昏,腳下一個趔趄,恰巧倒在陸世澄面前。

她暗道糟糕,她是打算拖住陸世澄,可她沒想過直接在他面前昏倒。

然而,眼前天旋地轉,意識根本無法集中,恍惚間,只聽見門房在耳邊焦聲喊道:“聞小姐,聞小姐?少爺,她這樣子像是西洋人所說的低血糖,我馬上叫車把她送醫院——啊,叫大夫直接上門來?好,我馬上給路易斯大夫打電話。”

忽覺有人在她額頭上摸了摸,似在探知她的體溫,再然後,她身子一輕,有人把她抱了起來,聞亭麗聞着這人身上的氣息,就知道是陸世澄。

她并未完全喪失意識,但這會兒也已是餓極倦極,竟一頭在陸世澄懷裏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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