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到這份上,孟半煙多少有點不講理了。偏武承安不覺得,輕蹙眉頭認認真真想了片刻,才一字一句跟孟半煙說。
“去南疆。”
這話起頭本是說來緩一緩孟半煙的情緒,誰知武承安自己越說還越像那麽回事。垂眸認真看着孟半煙露在外面白皙後頸,和疼得有些泛紅的耳垂。
“我早些年也難得有過兩年身子還算好的時候,府裏曾把我送到四皇子身邊一起讀書。只是書沒讀成身體就又漸漸差了。”
武承安骨子裏頗有些左性,當初與四皇子一起讀書時,人人都說武家這個長子以後不愁沒有倚仗。偏他病得久了總不願事事麻煩人家,四皇子幾次三番上門來探望他也總是淡淡的,兩人就也漸漸疏遠了。
直到兩年前四皇子生母去世,後又被排擠去軍中歷練鎮守南疆,當年風姿綽約的鳳子龍孫成了人人躲避的大麻煩,只有武承安差人送帖子去皇子府,問他有沒有能幫他做的事。
一個是失了勢要離京還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回來的皇子,一個是病骨支離離不開藥罐子的病秧子,這兩人湊在一起,又還能做成什麽呢。
随軍出發那天,武承安去送了他。卻又因着下雨連馬車都沒下得來,還得四皇子穿着厚重的铠甲從馬上下來,咣叽咣叽走到馬車旁來,兩人才認真道了個別。
“這兩年書信往來雖少,但我要是厚着臉皮去投奔他,想來他也不能真把我從他府裏扔出來。到時候我倆都走那麽遠了,還怕什麽新昌侯府。”
武承安說了這麽多,所有話總結起來也就一句:幫親不幫理。管她孟半煙是發了瘋還是殺了人,道理孝順在他這裏都是放屁,人武大少爺且管不得那麽多。
因着一個還未發生的假如,武承安絮絮叨叨說得認真,孟半煙沉默不語聽得更仔細。直到馬車停在孟家門口,沉默了許久的孟半煙沒動,武承安這才輕輕揮手示意秋禾與翠雲先下去。
隔着衣裳,武承安已經能感受到溫熱的濡濕,孟半煙略顯單薄的肩胛也在細密震顫,背後凸起的骨節如同振翅欲飛的蝶,看得武承安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又耐心等着孟半煙盡情哭過一場,才緩緩開口。
“其實,東小院的那兩進院子,不是我爹留給我的。”想要安慰孟半煙,武承安心裏不知打了多少腹稿。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鬼使神差說出口的卻是這話。
武承安活着總離不開生病,但病得久了有時候也不全是壞事。至少武承安就覺得自己變得越發耳聰目明,有時候哪怕什麽都不說,他也能從細微末節裏發現一些東西。
“我爹其實早就被謝姨娘說動了心,想要把那兩個院子給老二住。是我不願意,每次他要提這事或是謝姨娘和老二說西跨院太擠,不過了兩天我就一定會病一場。”
武承安也想過據理力争,但自己一個病得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人,又怎麽能跟已經成家生子的武承定相提并論。
“我在我爹眼裏看到過許多次失望,他知道我在拿身體做筏子寸步不讓,我也知道他心裏早對我不耐煩。只是我們父子兩個誰也不說,就等着熬着,看到底是熬到我先病死,還是二房先分家出去。”
這話是憋在武承安心裏的毒,憋得越久越傷人傷己。此刻的武承安和孟半煙像極了兩只小獸,蜷縮在馬車裏依偎成一團,終于交換了彼此的脆弱與不堪。
身體上的反應沒那麽快消散,下了馬車回了家讓王蒼把過脈喝了藥,胃裏還是疼得厲害,只能側身蜷在貴妃榻上一動不動。
武承安不放心走,孟半煙也不舍得把人往外推,拉着他的手讓他就坐在榻旁陪自己,“別說話也別問,坐煩了或是時辰遲了你再回家,行嗎。”
“嗯。”一路回來武承安扶抱着孟半煙,緊張得手心裏都沁出一層汗,這會兒老實聽話坐在她身側,想說自己不會煩可又不敢說,就老老實實嗯了一聲,乖順得厲害。
獨處的時間過得很快,黃昏的陽光透過窗棂撒進屋裏,散了大半的暑氣只剩一股子懶洋洋的味道,讓人不想起身。
小小一張榻上一人躺着一人坐着,生氣過後的孟半煙只覺得渾身沒力氣,連手指都不想動。武承安難得跟孟半煙這樣獨自相處,更是不願起身回家。
還是孟半煙聽見窗外廊下顯得有點着急的腳步聲,才坐起身來主動勸武承安回家。
“快天黑了,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再晚夫人怕是要擔心了。”
“不怕,我娘巴不得我能在你這裏多待待。”
這話說出口本是想安慰孟半煙,想告訴她自己母親對兩人的親近樂見其成。但話說出口又覺得有歧義,怕孟半煙以為他家覺得她輕佻,又結結巴巴解釋半天。
“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今天真的晚了,等明天吧,明天你再來,正好陪我一起出去逛逛,聽說南市明天有個大集,在京的番人會去的很多,我想去看看。”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我明日早些來。你早上少吃點東西,我帶府裏的桂花糕和櫻桃煎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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