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外的沙發上,十七歲的少年垂頭,望着膝蓋,很輕道:“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認識他,該怎麽跟他說話。”
“原本我只是在課間的時候在走廊上遠遠地看着他,有一次下了晚自習下雨,我怕他沒帶傘,就一直等着他。”
“他那天帶了傘,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就一直撐着傘走在他身後,跟着他走了十幾分鐘才意識到他已經到家了。”
窗外的鳥雀歪着腦袋,叽叽喳喳地在窗檐上跳動,清晨的日光照進來,給窗檐渡上一層淺淺的金光。
“後來我聽說他回家的那條路,穿過的那條巷子經常發生搶劫,所以每晚都會跟着他一塊回家,擔心他遇到什麽事。”
裴曜沉默片刻,搭在膝蓋上的指節摁得有些發白,嗓音有些澀道:“後來有一次晚上,我跟着他回家,在樓下看到頂樓的窗戶亮了燈,他趴在窗臺上,拿着課本在背書。”
“我那時在樓下,偷偷看他看了好久,看着他卧室關了燈,心裏就會很安心。”
“叔叔對不起,可能您之前在樓底下見過我幾次,以為我是什麽變态。”
裴曜垂着頭,用很輕的語氣重複地說了一次對不起。
他很早就喜歡上幽采。
從前,他并不常去學校,因為藝術生的身份特殊,因此學校裏大多數人都知道他常年處于請假狀态。
直到那日,不常去學校的裴曜去上課。
下了晚自習臨近暴雨,整個學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一整棟教學樓空蕩蕩。
裴家的司機在半路抛錨,同他說要在路上耽誤一陣子。
空氣中泛着鐵鏽般的水汽味,教室裏的裴曜靠着課桌,耳機裏放着音樂,時不時低頭,垂眸看着手機上的信息。
窗外電閃雷鳴,閃電撕裂夜幕,發出轟隆隆聲響,狂風驟然翻卷大作。
司機抵達校門口的消息彈出,裴曜走在教學樓的長廊,松垮垮地背着包,單手插着兜,漫不經心地往樓下亮着燈的對面教室望去。
亮着燈的教室裏,皺起的狂風卷起無數雪白試卷,漫天飛舞,穿着藍白校服的黑發少年站在其中,額發浮動,校服被吹鼓,勾勒出清瘦的身形。
黑發少年伸手去抓四周漫天飛舞的雪白試卷,似乎是察覺到什麽,擡頭望向遠處。
雷電撕裂夜幕,剎那天光乍亮。
那時的裴曜怔在原地,聽到心髒劇烈的跳動聲。
随着狂風驟雨,閃電一般震耳欲聾響徹在耳邊。
至此以後,他才懂了什麽叫一見鐘情。
裴曜開始每日都去上學,哪怕學校的綠植正逢花期,每次出門前都得吃過敏藥,但他仍舊不覺得麻煩。
他開始打聽喜歡的人,知道對方是高一的學弟,人緣很好,長得好看,成績不太好。
成績不好不是因為上課不認真,只是腦子有些笨,學得有些慢,所以每天晚上下了晚自習後,還要在教室裏寫上一會作業。
裴曜展開了漫長的暗戀。
直到那日在小賣部,刷了喜歡的人十八塊錢,才換來一點點接近的機會。
裴曜聲音發緊道:“叔叔,我真的不是什麽變态,我是真的很喜歡幽采,我想跟他永遠在一起。”
另一處,幽采背靠着卧室門,隔着薄薄的一層卧室門,聽着裴曜說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喜歡自己。
傍晚的飯團和牛奶是他送的。
整理的習題和講義是他專屬的。
幽采低頭,臉有些熱,踢着腳上的拖鞋。
客廳的裴曜:“叔叔,我同您保證,我一定不會影響幽采學習。希望您不要讓幽采跟我斷了聯系。”
黃勝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心想幽采那個成績,影不影響都一個樣。
他還怕裴家人來他們這裏大鬧,說是幽采影響了他們家孩子的學習。
畢竟一個成績第一,一個成績倒數,明眼人都知道誰更容易被影響。
一場談話持續了半個小時。
談到最後,裴家人終于放下心來,知道裴曜沒被幽采一家當成變态加偷窺狂。
黃勝将一家人送至門口,并且笑呵呵地表示自己和另一個長輩都是很開明的人,不會坐棒打鴛鴦的事情。
但雖開明,他還是同裴曜說高中這幾年兩人得以學習為主,不能太過親密,談戀愛這種事情得放在大學。
樓下,臨走前,裴曜拉開車門的動作忽然一頓,低頭摸了摸自己口袋裏幽采的檢讨書。
其餘兩輛黑車已經發動引擎,只等着裴曜上車,一齊回裴家。
裴曜敲了敲其中一扇車窗,對着車內的鄧欣女士和裴父說自己還有個東西沒交給幽采。
他一邊摸着口袋裏的檢讨書,一邊走向破舊的居民樓,
爬到二樓時,裴曜不知怎麽的,擡起頭,瞧見樓梯上的少年,愣了愣。
少年站在二樓的樓梯口,穿着純色的寬松睡衣,踩着拖鞋,彎着眼睛從上往下望着他。
裴曜長久地愣在原地,直到樓梯口的少年踩着樓梯下樓,叫了一聲學長。
黑發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剛聽到什麽開心的事情,一鼓作氣跑下樓,墊着腳,抱着他的臉,親了一口。
他親得很用力,發出響亮的一聲“吧唧”
親完後,幽采眨了眨眼,催裴曜趕緊下樓回去。
他嘀咕說自己是偷偷趁着黃勝跑出來,得抓緊時間回去,不能被黃勝看見。
幽采将渾身僵硬的裴曜拽下樓,拍了拍裴曜的腦袋:“學長,快走吧。”
學長愣愣地按着他的話照做,扭頭,走出樓道。
結果沒走幾步,又愣愣地回來,掏出兜裏的檢讨,磕巴道:“我、我給你寫……”
幽采抖了抖幾張紙,開心道:“謝謝學長,學長真厲害。”
兩句話就讓得學長找不着北,走出樓道時險些被絆住腳。
裴曜同裴汀坐一輛車,看着樓道出現的身影,裴汀放下手中的文檔,看了一眼腕表,計畫着工作事項。
結果裴曜一上車,他被吓了一跳,瞠目結舌道:“你偷東西去了?”
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上車的時候腦門撞得車門發出咚的一聲響。
裴曜沒說話,一上車,雙肘撐在膝蓋上,低頭捂住臉,只露出發紅的頸脖和耳垂。
一副超純潔卻被喜歡的人親了一口,随後三魂六魄通通飛到天邊的樣子。
……
在家反思三天後,校園裏已經傳聞滿天飛。
幽采一去上課,班裏的一群人就笑嘻嘻地朝他打趣,擠眉弄眼道:“娃娃親?”
比裴曜大了幾百年的幽采放下書包,很是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昂,是這樣的。”
裴曜年年考第一,要是因為早戀得了處分就不好了。
幽采深思熟慮,鄭重地覺得自己應該順應教導處辦公室裴母和黃勝找的藉口,并且請求班上的人不要再談這件事,影響不好。
萬一校領導看不順眼,再處罰裴曜就壞了。
于是他有時在學校,碰見了裴曜,都要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裴曜頭一次遇見這個情況,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愣了愣,随即立即巴巴地追上去,跟了他一路。
幽采跑到廁所,語重心長地對他道:“學長,我們現在很危險,不能老在學校裏裝作很熟的樣子。”
裴曜其實不想聽,偏着頭,抿着唇不說話。
但面前人扭頭瞧了廁所四周,确定沒人,捧着他的臉吧唧親了一口,嚴肅道:“好了——”
被親了一口的裴曜立即活了過來,應下來,伸出手勾了勾他的手指,愣愣道:“好,都聽你的。”
幽采很滿意,同他說放學老地方見。
老地方指補習的舊教室,那塊地方偏僻,平常沒什麽學生來往。
他們每日傍晚都會在教室裏補習。
補習了三個多月,幽采的基礎牢固了很多,漸漸開始跟得上裴曜的進度,但裴曜仍舊有給他寫筆記的習慣。
晚自習放學,兩人會在校門口的南門碰面,一同走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幽采時常會踮起腳親一親身旁的人。
他很喜歡這樣,因為親完後裴曜腦袋會變得很熱,渾身也發燙,像個大暖爐。
幽采每次親完,總會心滿意足地抓着裴曜的手臂,覺得裴曜跟太陽一樣,暖暖的。
他興致勃勃地玩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某次被人捉住了臉,親了下去。
親完後,裴曜的臉比他還紅,問幽采剛才自己有沒有咬到他的舌尖。
幽采腦袋也開始發熱,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會才舔了舔唇,小聲道:“好像沒有。”
半晌後,幽采又小聲道:“沒咬到,但是磕到了我的下嘴唇。”
不過他還是挺喜歡的,親完後腦袋暈乎乎的,有種踩着雲朵的感覺。
裴曜紅着臉同他道歉,說自己剛才一沖動就親了下去。
幽采有點新奇,很大方地說:“沒關系,我也經常幹這種事。”
他渾然不懂親臉龐和親嘴之間的區別。
……
高一的期末考試,幽采取得了很不錯的成績,進步了一百五十多名。
這一百五十多名的進步徹底取得了黃勝與鯉魚精的信任,就連暑假,也十分放心幽采出門跟裴曜補習。
高二的時候,幽采的成績進步到了中下游,并且有持續往上走的趨勢。
班裏的不少同學都曾來跟幽采請教過成績飛速進步的原因,幽采想了半天,老實道:“可能是我把那些基礎知識學好了。”
畢竟裴曜将他的基礎知識夯實得無比牢固,一點一點地将他漏洞百出的知識網補得密不透風。基礎結實後,上課也能跟上老師的進度。
幽采高二的時候,裴曜高三,正值高考時期,那段時間幽采很自覺地減少了同裴曜在一塊。
裴曜對于高考,壓力并不大,反倒因為幽采時不時疏遠焦慮,好幾天沒睡好覺。
傍晚補覺的時候,他抱着幽采,将腦袋埋在幽采的肩上,悶聲說自己高考壓力大,幽采得多陪陪他才行。
幽采對高考向來很重視,一聽裴曜壓力大,立即緊張地表示自己會在高考前夕陪着他。
于是高考前夕,裴曜過上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幽采對他縱容得不行,想抱就抱,哪怕在學校碰到,也不會裝作不認識,還會專門在體育課的時候跑去小賣部,給他買零食。
裴曜那段時間走路都是飄的。
高考後,裴曜正常發揮,去了理想的院校,于此同時,幽采也在裴曜高考過後,嘗試着寫了一次高考的試卷,分數堪堪夠到一本的分數線。
裴曜高興得快瘋了,簡直比自己考上了高興。
雖然他知道只是幽采仿真寫的高考試題,但他仍舊高興得不行。
幽采高三一整年,不光是黃勝等人密切關注,連同裴家人也十分關注,生怕幽采被裴曜影響考砸了。
所幸幽采發揮得很好,在高考那兩天,狀态空前的好,甚至在攤開試卷那一刻,心态都無比的平和。
落筆,答題,收卷,從考場出來的幽采甚至隐隐約約有種預感,這一次能夠有個理想的結果。
六月,高考結束後,他将裴曜帶去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
七月,高考成績出來後,幽采的分數比高中三年任何一次考試都要高,成績出乎意料的好。
八月,幽采收到了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九月的某一天,幽采推開理想大學的寝室,身旁是拉着行李箱的裴曜,還有黃勝鯉魚精一堆人。
寝室裏的舍友都已經到齊,友好地同幽采打着招呼。
幽采彎唇,伸出手,眼睛很亮地眼前的舍友打招呼:“你好,我叫幽采,大學四年,請多多指教。”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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