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2 / 2)

幽采把擺在地上透氣的盆栽都收起來,放進包裏,聽到了一道啞啞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他動作一頓,擡頭,看到不遠處的裴曜站在車燈旁,穿得很單薄,慢慢地走向他。

五分鐘後。

奔馳車旁,黎暨和代駕蹲在路邊,一邊抽着煙,一邊面面相觑瞧着遠處的兩人。

代駕時常接黎暨的單子,平日裏也接過闊少的單子,但從來沒見過大半夜跑到荒無人煙的山旮旯裏接人的闊少。

代駕抽了一口煙,神色複雜道:“黎總,我弟可崇拜你朋友了,房間牆上全是你朋友專輯的海報。前陣子還剃了一個寸頭,說要跟你朋友一樣搞音樂。”

黎暨嘴角抽了抽,果不其然,代駕又抽了一口煙,愁眉苦臉道:“但我弟也沒說他崇拜的人是這個樣子啊。還是說搞音樂的都是那麽特立獨行?”

黎暨也抽了口煙,沒說話,好一會才默默道:“今晚的事,別往外頭說。”

代駕掐了煙,神情滄桑地點點頭。他嘴要是不牢,也不能給黎暨幹那麽久代駕。

黎暨吐出一口煙,也有點滄桑。前陣子裴曜把自己的對象藏得嚴嚴實實,他們一圈人好奇得不行,但裴曜愣是一點風聲都不往外透。

以後要是再有人問裴曜的對象什麽樣,他倒是能講上兩句——長相乖巧又單純但是吵架會半夜會狂走兩個山頭的超級博爾特。

那長腿,還真不是擺設。

四個輪都要開上一小時的路程,裴曜對象愣是背着個大書包大半夜走完了。

遠處的兩人坐在石頭上,挨在一塊。

裴曜看着背着鼓鼓囊囊書包的幽采,擡頭一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涼地方,喃喃道:“是不是今晚我不打電話給你,你明天就在山裏了?”

幽采小聲道:“也不是,我有……”

他想說他有跟黃勝請假,也有準備告訴裴曜,但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裴曜偏頭,掉了眼淚。

幽采呆了。

半晌後,他背着書包,同裴曜膝蓋挨着膝蓋,想伸手去摸裴曜的臉,有點無措地小聲道:“怎麽啦?”

裴曜喉嚨動了動,抹了幾下眼睛,啞着聲音說:“喝多了酒,頭疼。”

幽采又去摸他的頭,有點笨拙,像是在摸一個沒有成熟的西瓜。

幽采一直都是這樣——裴曜想。

你看,他連人類的頭疼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又怎麽會知道不告而別對人類意味着什麽。

裴曜發顫的呼吸漸漸平息了下來。

幽采确實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他在那一刻産生了想要回到生長地方的念頭,于是他就回去了。

哪怕在社會中他表現得再像人類,但他依舊不是人類,而是一株在山野間獨自生存了很長時間的植物。

幽采笨拙地摸了好一會裴曜的腦袋,也沒摸出裴曜疼痛的緣由。他只好帶着點憂慮道:“你的頭還疼嗎?怎麽辦?要去醫院嗎?”

但裴曜說不去醫院。

半個小時後。

平穩行駛的黑色奔馳車內寂靜無聲。

黎暨坐在副駕駛,抱着手,不斷地擡頭瞥着車內視鏡,看着車後座的兩人。

淺灰發色的青年偏着頭,閉着眼,渾身酒氣,眉頭緊緊蹙起,似乎一副很難受的樣子,将半邊身子挨着一旁的青年。

背着書包的青年微微低頭,帶着點憂慮,時不時小聲地問裴曜幾句,例如頭疼不疼,難不難受。

裴曜時不時地嗓音很低應一聲,說頭疼,難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黎暨嘴角抽了抽,将目光收了回去。

這還用他擔心?

不是挺會的嗎?

三兩下就把跑了的老婆給哄了回來。

比他只會蹲在路邊打着電話嚎啕大哭的表弟有用多了。

淩晨四點多,車子駛入市區,代駕問了一句,說接下來要去哪裏。

黎暨朝着代駕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從哪裏來的就回哪裏。”

代駕恍然大悟,油門一踩,往城中村那片筒子樓開去,沒一會就停在了幽采家樓下。

幽采看着窗外越來越熟悉的景色,有點茫然:“不去醫院嗎?”

挨着他的裴曜動了動,聲音悶悶低低地道:“太困了,想先睡一覺。我沒帶鑰匙,能去你家睡一晚嗎?”

幽采還沒說話,裴曜就咳了起來,一邊咳一邊低低道:“不能的話也沒事,我回裴宅睡一晚。”

說罷,裴曜又自言自語道:“就是不知道這個時候,還有誰能幫我開門。”

黎暨也适時道:“這個點了,恐怕他們都睡了。”

十分鐘後。

幽采扶着裴曜下車,裴曜整個人都挨在他身上,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一塊走,低着頭緊緊閉着眼睛,仿佛難受極了。

遠處車內的黎暨長籲了一口氣,立馬催促代駕趕緊開門,沒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幽采一路将人扶上頂樓,擰開門,把裴曜放在沙發上,看着裴曜一動不動地閉着眼睛,歪歪扭扭地靠在沙發上。

幽采放下背包,蹲在地上,将小盆栽一一放回電視櫃。

他沒看到,身後沙發上的裴曜偷偷睜開一只眼睛瞧他,

正對着裴曜的小盆栽瞧見另外半個爹,興奮地大叫了一聲。

幽采愣了愣,扭頭看了一眼靠在沙發上的裴曜——緊閉雙眼,眉頭皺得緊緊的,一副難受極了的表現。

幽采收回目光,對着小盆栽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這群盆栽不要說話。

于此同時,歪歪扭扭癱在沙發上的裴曜也睜着眼,使勁地對着那排小盆栽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幾個小盆栽面面相觑,不太懂兩人怎麽那麽奇怪,但還是乖巧地噤聲不說話。

幽采将小盆栽擺放整齊後,将滿身酒氣的裴曜攙扶到了卧室的床上。

這套房子房租便宜,卧室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牆角斑駁,陳舊的木門關不上,風一吹就咯吱咯吱響。幽采往常都是睡在盆裏,很少睡在床上。

他将裴曜搬到床上,沒想到剛将人搬上床,就被人摟着滾到了床上。

卧室沒開燈,漆黑一片,只剩下兩道淺淺的呼吸聲。

窗戶沒關,滲進來的涼風吹得木門晃動,咯吱咯吱的響聲蓋過了心跳聲。

幽采被壓住,來人雙膝跪在床上,片刻後俯下身,摟着他,意識昏沉地将臉埋在他的鎖骨處,低低地啞聲問道:“等會你要走了嗎?”

“等你回到了你生長的那個山谷,我還能找到你嗎?”

幽采怔然。

裴曜偏頭,薄唇碰着他的頸脖,以一種很難過的語氣慢慢道:“幽采,山裏有那麽多花,那麽多草,我怎麽找到你?”

過了一會,裴曜又忽然啞聲道:“我陪你一起找他好不好?”

“你想找到另一朵油菜花精,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他在漆黑中伸手,摩挲着幽采的眉眼,低低啞聲道:“我知道你很厲害,什麽都會,但是你一個人找,總還是太慢了。”

“我認識的人很多,我幫你找他,你不要回去,你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好不好?”

幽采喉嚨動了動,忽然覺得心髒有點難受。

裴曜埋在他脖子,很小聲地一遍一遍重複對他說:“不要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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