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蒋愿(2 / 2)

“多巴胺和血清素水平为什么这么低?”

“正在用SSRI类药物调节。”主任放大杏仁核区域的紫色光团,“但关键是陈小姐潜意识里拒绝分泌内啡肽……”

辛檀的拇指无意识摩挲西装纽扣,抵御心脏发胀发酸的阵痛,“您说她求生意志强烈,现在这又算什么?”

“就像遭遇雪崩的登山者。”医生调出前额叶皮层成像,“明明带着卫星定位器,却选择把自己埋进冰层——海马体在不断重演创伤场景,而掌管理性判断的前额叶在强制关机。也许是因为亲眼目睹顾小姐遭遇枪击,陈小姐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抵抗醒来。”

他小心觑着辛檀的脸色,“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您,您要求的骨传导耳机刚刚通过了声域覆盖范围测试。”

辛檀微微掀了眼皮,对方递来装在盒里的设备,“按您要求,我们调取了军科院最新研发的C-89型参数,即便在重度听力损伤情况下,也能通过颞骨传递40至60分贝的环境声,您可以现在就为陈小姐佩戴上,确保她苏醒时能够听见。”

辛檀点点头。

他去了陈望月的病房。

药水一滴滴落进透明软管,重症监护区的蓝光在辛檀下颌切割出冷硬的线,他躬身拨开她的发,消毒水的气味涌进鼻腔。

骨传导耳机严丝合缝嵌进,钴蓝色外壳倒映着监护仪跳动的数值,像艘即将沉没的潜艇。

有时候,寂静比疼痛更容易杀死求生的意志力,他不想她醒来发现世界是无声的。

哪怕减轻一点点她心口的创伤也好。

快一点醒来吧。

他低头,手摁上了她的脖颈。

苍白皮肤下跳动的命脉顺从孱弱得不堪一击。

像野狼咬住了山羊,他在她的锁骨留下湿热的含吮,不够,怎么都不够,他总是不敢睡,怕梦到担架上她血淋淋的躯体,只有在这里,她呼吸的温热气流才会攻破防线,稍稍堵上他胸口破开的那个洞。

吻一路向下,他张口含住她的手指,牙齿虚虚地抵在皮肤,想要啃咬,不能啃咬,舌头湿润她指尖到指缝,再贴住脉搏下缓缓搏动的血管。

连日来的不安与恐惧,那些抓心挠肺的心痛与无力,情绪积压过载,终于被她的体温浸泡化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吐出她湿淋淋的手指,用纸巾一点点拭净。

黑暗中,他轻轻吻她眼睛,起身。

助理候在门外,看见他一如既往冷漠的脸。

“人还没到吗?”

“蒋小姐那边说是已经到机场了。”

蒋愿刚下飞机。

她和卡纳国家队的教练大吵一架,无论她怎么请求,对方都不同意归还她的护照。

教练组一致认为,在这个备战环冬会的关键时刻,她不能中断训练,哪怕只有一天。

她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爸爸,蒋家是国内花滑赛事的最大赞助商之一,他的面子教练组还是会给。

在光明港游轮事件发生的第三天,她终于回到了瑞斯塔德,口袋里还揣着刚拿到的金牌。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陈望月安静躺在病床上时,她还是感觉像被人扼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护士掀开被单的瞬间,她虎口的茧子掐进掌心——那道横亘了整条大腿的缝合线,比她挑战后外点冰跳失败时的摔痕狰狞百倍。

她们才多久没见啊,陈望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了。

她颤抖的指尖悬在陈望月颈侧的输液管上方。

“陈望月。”蒋愿低声,“我跟你说,那群狗东西总决赛又压我的p分,不然我肯定能破世界纪录。”

“压分又如何,金牌还不是我的。”

她调整输液管流速的动作像在调整冰鞋绑带,“等你好了必须重看我自由滑录像,找出至少十个加分点。”

“凌寒那个蠢货,又追过来看我比赛了,还堵我更衣室问我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棉签蘸着生理盐水划过陈望月干裂的唇纹,“我把他送的花扔进垃圾桶了,下次他还是留着自己做花圈吧。"

“陈望月,你真会挑时候出事,你知不知道,我来看你很不容易的,教练说我再不归队就换人。”

“我才不怕,真好笑,他们能找谁来换我?比赛名额都是我挣出来的,以前卡纳女单在环冬会的最好成绩连自由滑都不入,今年的环冬会我们可是东道主,成绩不好他们也没办法跟上面交代。”

“离了我他们找谁拿金牌?你说是不是,陈望月?”

没有应答。

空气里只余下蒋愿发抖的呼吸。

“陈望月,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敢不理我?”

“不就是……不就是受了点伤吗,我身上全是啊。”蒋愿突然扯开外套,露出贴着医用镇痛贴的腰侧,“比你腿上这条疤丑多了。”

“我告诉你,苦肉计对我没用,你快点把眼睛睁开,不然我把你那堆丑玩偶全捐给孤儿院,还有那只丑爆了的熊,你跟它一起去睡垃圾桶……”

“陈望月,我讨厌你……”

心电仪波纹剧烈震荡。

蒋愿的冷笑僵在嘴角。

一根留置针下的手指,勾住她衣服下摆。

“你真的好吵啊……”陈望月的声带摩擦出沙哑的笑音,“吵醒我了,你赔我……”

“赔就赔。”蒋愿把金牌按进她掌心,“镀金的,滑联抠门得要死,也不值几个钱。”

“我真感动,蒋愿。”

“那就用你的康复进度报答我。”

蒋愿飞快转头,按呼叫铃时,手套抹过眼泪,吸收了一颗没来得及坠落的泪。

辛檀主持完家族办公室的线上会议,就得知了陈望月苏醒的消息。

他紧赶慢赶回了医院。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醒了空气里的浮尘。

辛檀握着门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在逆光中泛出青白——黄昏倾泻而入,横亘在蒋愿的红发间,她环住陈望月的腰,国家队训练服外套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的淤青,与陈望月指尖的留置针胶布严丝合缝地贴合。

陈望月的头偏向窗台,骨传导助听器滑落在枕边,蒋愿的鼻尖抵在她颈动脉处,呼吸搅动医用胶布边缘,明明是她抱着陈望月,但她却像只蜷在主人怀里的暹罗猫。

她们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而陈望月三天来僵硬的嘴角竟微微翘起。

他后退半步,真皮鞋跟在地面拖出半道弧线。蒋愿突然在梦中收紧手臂,嘟囔了一句什么,把脸更深地埋进陈望月的胸口。

护士推着药车经过时,辛檀已将新摘的白色山茶花搁在门边,静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