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的鷹0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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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的鷹06

第一個是, “劉徹與霍去病是不是早有默契?”

劉徹有容人之量,但絕對不是軟弱的君主。

他可以容忍那個刺客的死,但不可能容忍座下有如此的獨斷專行。

霍去病眼睛裏有兇光, 他性情裏或許的确有瘋狂的一面,但同時他也擁有冷靜的美德。

至少在現在他不可能公然挑釁劉徹的權威。

這麽多年了,系統多少也學到, 有些事是不能單獨看待的。

要歸置在一起,然後就會發現背後牽系着的那根無形的線。

“所以, 這是一次交換?霍去病承擔觐見你的風險,劉徹默許他當衆射殺刺客?”

林久沉默不語, 說不清是默認還是漠視。

系統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接着又是一個問題, “衛青知道嗎?”

不需要林久回答,他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衛青不知道。

至少在此之前不知道。

就像他覺得遇刺這件事不值得告訴霍去病。

霍去病同樣認為複仇這件事不值得告訴他。

沒有問題, 這是最優解。

系統冷靜地想。

刺客的事情既然被宣揚出來,那以衛青今日的高位,就必定要有報複的行為,必定要有人流血。

大司馬長平侯大将軍, 他的威嚴在某種程度上是代表着帝國的威嚴,劉徹的威嚴。

但這件事衛青不能動手,劉徹也不能動手。

否則很容易被解讀成長平侯與冠軍侯不和,帝心之中, 冠軍侯的重量遜色與長平侯。

所以唯一的人選就是霍去病。

要複仇,還要光明正大的在天日昭昭之下複仇。

以最強有力的姿态, 向所有注視着這件事情的, 那些禿鹫般的目光宣告,君侯之間的情誼依然如同磐石, 無懈可擊。

斷絕所有意欲效仿的念頭。

還有一個問題,“策動這件事的人是誰?”

史書上其實記載了這件事。

或許是因為傲慢吧,系統之前并不把這個世界裏的人物看作與自己同等的存在,所以也不會去留意這些事情。

等到他覺得應該去看一看,就發現在原定的命運軌跡中,也有這件事情的存在,而且牽涉到了李廣。

李廣自恃英勇,卻始終沒能在對匈奴的戰場上取得戰績,在又一次慘烈的失敗之後他拔劍自刎。

而此時衛青正功成名就春風得意,就顯得李廣頸腔裏流出來的那點血更絕望而無足輕重。

李廣的兒子李敢由此認定李廣之死,悲劇的源頭在于衛青,于是行刺衛青。

事發後霍去病當衆射殺李敢,劉徹為之諱言,說李敢的死是“鹿觸殺之”。

倘若是從前,看到這件事,系統不會多想。

至多是唏噓兩句吧,覺得歷史真是殘酷啊,這一念之差釀出來的悲劇。

但身處其中,就會發現,事情其實并沒有那樣簡單。

最簡單的證據就是,在如今這條命運線上,李廣還活着,李敢也沒有去行刺衛青。

但衛青遇刺這件事依然發生了。

後續一系列,從當衆射殺到“鹿觸殺之”,分毫不差。

想到這裏時系統的思緒凝滞了片刻,一股涼意從腦後慢慢爬起來。

難道果真是天命嗎,無從解脫的,鬼魂般看不見的天命。

但立刻系統就清醒過來了。

因為他意識到他正在林久身邊。

天命這種東西……就算之前曾經存在,這時候也已經被林久撕扯成稀巴爛一坨了吧。

不是天命,那就是人心。

系統難以自持地震悚起來。

衛青起于軍功,而在軍功之前,他是卑微的馬奴。

而在成為君侯之後,他身後聚集了許多追随他的人。

霍去病的崛起甚至還會威脅到衛青在朝堂上的勢力,那此前衛青的崛起,又是怎樣的腥風血雨。

系統想到張骞,想到董仲舒,想到主父偃。

他們的狠毒和兇猛系統是看在眼裏的,而衛青的地位尤在他們之上。

好像朝堂和戰場也沒有什麽分別,求名求利,沒有人甘心後退,想要往上爬,就要踩着他人的血肉和屍骨。

林久輕聲說,“策動這件事的人,是誰都無所謂吧。”

系統吐了一口氣。

他知道林久說得沒錯,是誰都無所謂,因為總有人有理由去做這件事。

出一計而中傷兩位此時最煊赫的君侯,僅僅只需要付出一個刺客的性命。

太值得了,簡直是血賺的一筆買賣,此時宣室殿上,不會動心的人才是異類吧。

系統不太确定這算不算是一種政治鬥争。

從始至終都沒有硝煙,劍在鞘中顫動,殺氣隐而不露,帷幕始終沒有掀開,卻已經有血色滲透出來。

你看不見幕後有多少人多少勢力牽涉在其中,而這場厮殺至此已經塵埃落定。

系統問完所有的問題,重新看向霍去病。

他意識到這年輕人的形象和他之前所想象的不太一樣,似乎也娴熟于陰謀詭計。

這個念頭只在他腦子裏停留一刻,然後就被更淺薄更無關緊要的一個問題覆蓋了。

之前他揣測說,在這件事上,霍去病與劉徹有默契。

既然只是默契,而沒有訴諸于口,更沒有明确的旨意。

那其實就還是有風險的吧。

就有可能在射出那一箭之後,承擔殺人的後果。

而此時他正風華正茂,如日中天。

系統又想起他那一箭射中的位置,很刻意的,如同炫技一般,射在刺客曾經行刺衛青的同一個位置。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以身犯險,是為了更上一層樓,還是為了那個t在小時候拉着他的手的舅舅。

于是不能不想起衛青。此前他的沉默究竟是深沉內斂隐而不發,還是因為那是他看着長大的小孩,他不願叫他有絲毫的為難。

難道宣室殿上那潑天的權勢之中,也容得下真情的流露麽。

與此同時,系統心中,也漸漸升起明悟。

這個問題,不會有答案的。此時沒有答案,千年之後更沒有答案。

功名利祿,血脈親緣,都在未央宮的日光照耀下模糊了界限。

——

光影偏轉,時間差不多了。

就在霍去病要告退的時候,林久忽然開口了。

“世間有龍。”她說。

聲音純稚如同珠玉。

霍去病頓住了。

他重新整理好衣擺,恭謹地坐下,聽林久講話。

系統覺得自己在做夢。

他目瞪口呆地聽着林久給霍去病講了《柳毅傳》的故事。

他還沒有聽過林久一次性講這麽多話,更疑惑林久怎麽能完整背誦《柳毅傳》。

但林久聲音裏有一種獨特的質感,很難去形容,非要說的話,就是虛渺,空。

聲音裏沒有什麽情緒的起伏,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用言辭去形容的特質。

這樣的聲音,誦讀這種抑揚頓挫的文言文,其中的神鬼氣息,簡直像是要從聲音裏幻化出來了。

系統迷迷糊糊地想,就好像真的有過這樣一片土地,發生過這樣一個故事。

然後系統忽然打了個激靈。

他知道這個故事的來歷,心裏都生出這樣的錯覺,那霍去病又該怎麽想呢。

尤其林久在他面前的身份是“神女”,更數次昭顯神跡。

系統膽戰心驚地看向霍去病。

然後他松了一口氣。

霍去病看起來很淡定,他聽得很認真,臉上有專注的神色,原本就帶點稚氣的面孔看起來更幼稚了。

系統很少看見他這種不故作內斂,也不帶亢奮的平靜狀态,這時候才意識到霍去病竟然有點娃娃臉,聽故事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

那種安靜的感覺又來了,吹進來的風都變得輕緩起來。

系統微微眯起眼睛,感到一股懶洋洋的惬意浮上心頭。

直到他看到霍去病的手。

君侯的禮服有黑底紅章的寬大長袖,之前霍去病的手一直好好地收攏在袖口中。

但這時候,或許是之前起身又落座過于倉促,他的袖子折了起來,露出半只手掌。

是他之前持刀的那只手,和臉不相符,他的手指骨節粗大,青筋綻起,看起來有粗粝的質感,手掌上纏着未漂染的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