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武帝的鷹03
前所未有的舉措帶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血沸騰着往腦子裏湧,眼角青筋突突跳動,但那危機感之後不是驚恐, 而是驚喜!
劉徹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一瞬間他完全沒想到他應該做出什麽表情,本能先于理智為他做出決定,莫大的喜悅洶湧而來, 一直把他淹到沒頂。
其實從挽披帛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有一些變化正在神女身上發生。
于是在這場慶功的宴會上, 劉徹一邊言笑晏晏,一邊在心裏盤算。
那時候他還很冷靜, 數過這一次得到的宏圖霸業和豐功偉績,想到霍去病又想到張骞。
他知道長安城中有流言, 說他坐在未央宮中放鷹,鷹飛多遠他的眼睛就看到多遠, 這簡直是天神的所作所為吧?那些人因此畏懼地稱呼他為天命的皇帝。
而這僅僅是他偉大人生中一個細微的片段。
他冷靜地數遍這一生,以理智和榮耀構築起堅固的堡壘,不帶絲毫情緒的波動,僅僅是在做準備, 為了迎接之後将要到來的變故。
可當這變故真正到來的一瞬間,那些準備一瞬間就被沖垮了。
因為神女在向他笑。
劉徹這一生第一次見她這樣笑,庸碌之人到死都見不到的笑臉。
坐在王朝最尊貴的位置,看見最美麗的笑臉。
所有被刻意壓制住的情緒在這一刻千倍百倍地反卷而上, 劉徹感到眩暈,感到搖搖欲墜, 思維變得遲滞, 但他還在勉強思考。
他想,神女在變成人。
我使她變成人, 我的所作所為填充起來她的血肉之軀。
所以她向我笑,這是她對我的回報——我的所作所為,就是有這樣的重量,沉重到雲端上的神女,也要被拉扯到地面上,露出凡人那樣的笑。
這代表着什麽樣的變故,之後又将要發生什麽,那些事情忽然就變得不重要了。
他觸摸到了一些東西,明堂高坐二十年,從未如此真切觸摸到的,真切得令人發瘋。
他是皇帝,他坐在未央宮中放飛他的鷹,可他畢竟不是那些鷹,不能在戰場上真切地張開翅羽。
建元年間他時常前往上林苑打獵,拉弓時也覺得肋下生有巨翼,異日将乘風而起。
可未央宮覆壓的梁柱太沉重,壓得他張不開少年時想象過的遮天的巨翼。
之前也沒想過要抱怨,因為沒有什麽不公平的。
所謂的運籌帷幄,就是要坐在帷幕之後。
用以交換的第一件籌碼,就是握住弓箭時沸騰的熱血。
所以他看着張骞也看着霍去病,未央宮中總是那樣平靜,不聞兵戈之聲,他的血總是冷而緩的,所以更想要在他們身上看到烈血沸騰之後的餘韻。
但現在他的血在燒,沸騰得像是要把他燒死掉。仿佛那些不世的榮光,不朽的功業,重新化作滾燙的籌碼落在他手中、胸腔之中。
或許比那些東西還要更滾燙。
劉徹睫毛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因為不舍得眨眼,只知道貪婪地看着神女此時的笑臉。
宏圖霸業,豐功偉績,千秋之後聽不到的歌功頌德,至此全部化為神女唇邊那一抹柔軟的笑意。
那簡直是比太陽還更熾烈的冠冕,千年萬年,萬丈的明光永不磨滅。
系統哆嗦着說,“你們在玩什麽東西啊,劉徹現在的表情看起來活像是磕嗨了,他的瞳孔都在顫抖啊。”
林久沒有說話,在劉徹全神貫注盯着她看的時候,她歪着頭,漫不經心地理了理如雲的鬓發,視線輕輕掠過劉徹的側臉。
筆直地投出去,與坐在那裏的人相接。
她看着霍去病,以滿飲過杯中甘露的笑臉,和蕩漾着笑意的視線。
系統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盡管不知道劉徹腦補了什麽,但其實這個笑臉好像并不帶什麽深意。
林久只是像所有喝了酒的小女孩兒那樣笑,那種輕飄飄的笑。因為喝了酒,所以那樣笑,就這麽簡單。
系統慢慢的,看向霍去病。
滿座之中,或許只有他清楚這個笑臉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一場宴會上,滿座衣冠,燈火流明。衆目睽睽之下,他得到了一個只恩賜給他的秘密。
系統只看見他坐在那裏,面色不改,穩穩的承擔住了這一杯酒的重量。
——
盛宴之後,東方朔與董仲舒并肩走在月光照徹的宮道上。
東方朔說,“今天這一場宴會,真是不簡單。”
他衣袖上還沾着酒氣,如同盛宴的餘韻糾纏不休。
董仲舒稍有些吃驚,這場宴會上洶湧的暗流太多了,但他沒想到這種話會從東方朔口中說出來。
其實也并不出奇,想來人總是會被境遇所改變的,在長安城中浸潤得久了,東方朔也被改變了啊。
一股莫名其妙的欣慰湧上心頭,董仲舒站住腳步。
東方朔茫然地看他,“怎麽了?”
董仲舒說,“只是沒想到臨走之前能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從前我以為你就像是一只鳥,在長安城的游魚中格t格不入。如今再看,你也已經是長安城中的一尾游魚了。”
很難形容對他來說東方朔是什麽,說是朋友好像并不算,可要說是子侄後輩,那就更奇怪了。
他們之間原本沒有交際,只是因為一些原因,一些突如其來難以躲避的天命,莫名就變成了可以傾吐心聲的人。
起先東方朔來找他說關于神女的話,再後來東方朔來找他說關于長安城的話。
這個人好像總有旺盛的好奇心,他喜歡長安城,但又看不透這座城。他在這座城中,但又始終不能彙入這座城。
董仲舒無法理解他,就像是一條魚沒辦法理解一只傻頭傻腦的麻雀。
但是麻雀總是來找他講謬誤明顯的話,有時候他會糾正他,或許是因為他的愚蠢令人無法忍耐,也或許是因為習慣。
因為他總是出現,于是忍不住仰望着,等他再一次的出現。
然後他聽見東方朔興致勃勃地說,“今天那道魚脍真是不錯啊,新鮮撈出來的紅尾魚才有那樣鮮甜的滋味吧!以天鵝燒制的那道酸湯也真是好喝,陛下的盛宴,每一道菜都不簡單啊!對了,你剛才說什麽魚什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