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花0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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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花08

在場所有人都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場宴會, 想起當時宴席上有個錦衣少年彎弓射月,技藝極其精湛,竟然射落一縷月光。

神女為之欣然, 青眼有加,折花相贈。

三年前親眼目睹這件事情的人不在少數,知道當時有很多解釋不通的疑團, 譬如那支箭射落的并非是月光,而是神女的衣裾。

不少人也暗暗猜測過, 衛侯被閑置的那三年,便是因為他外甥射出的那一箭觸怒了神女, 引得陛下為之不快。

但今日神女的出現似乎又使這種暗地裏的流言不攻自散。

因為流言能作假,可神女的注視, 卻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唯獨看向他。

霍去病低垂着眼睑, 似乎一無所覺,只是自顧自地保持着一種恭順的姿态。又似乎是早有預料,因此毫無異樣地承受住了這一眼。

那些目光并沒有長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如今他的年紀和他的名聲都還不足以承擔神女的注視, 但有另一個人可以。

衛青。

他是霍去病的舅舅,是與霍去病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血親,更是在戰場在朝堂上都站在霍去病前面的那個人。于是那些目光在霍去病身上毫無所獲之後,又紛紛轉落到了衛青身上。

然而在霍去病身上都找不到的破綻, 在衛青身上當然更難以有所收獲。

那些目光就顯露出失落的神色,又紛紛地收了回去。

極少有人注意到, 就在他們的目光落在衛青身上的同時, 霍去病的手腕不自然地僵硬了一瞬。

從這裏開始,此後宴席上的種種似乎都與他無關, 他的思緒漸漸地飄散了。

他沒有父親,衛青名義上是他的舅舅,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扮演了他父親的角色,再往後他長大了一點,衛青又像是兄長一樣與他相處。

衛青待他如父如兄,他視衛青如父如兄。

一時如此,一世也當如此。霍去病并不覺得這樣的關系有什麽改變的必要。

很多人覺得他年紀輕,年輕人理所當然桀骜不順從,想必在舅舅面前也沒有那麽馴順。

也有人以為他走上戰場是為了與衛青争名奪利,是不甘心和不服氣。

但其實霍去病只是覺得,衛青在戰場上成名,所以他也當然要走上戰場。

就像兒子要繼承父親的榮光,幼弟要延續兄長的榮光,他也理所當然要延續衛青在戰場上的榮光。

這一回西征之前,當他們将要離開長安城時,衛青反複叮囑他需要在戰場上注意的事情,他一一點頭一一記下。

等到終于說無可說的時候,衛青沉默良久,像小時候那樣過來摸了摸他的頭,問他怕不怕。

霍去病說沒什麽好怕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

他是衛青的外甥,而衛青在戰場上建功。既然如此,他也屬于戰場,又怎麽會對戰場生出畏懼之心。

從前衛青出征的時候他沒有跟随過,但遠在長安城也時常聽到衛青的威名,心裏只想着有朝一日也能跟随在衛青馬後上戰場。

如今得償所願,心裏其實很高興,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他沒有把這些說出來,因為覺得沒有說的必要。

舅舅一定明白他的心意,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最懂他的不是生母也不是溫柔的姨娘,而是平素沉默寡言的舅舅。

但他又覺得要說些什麽,因為很快就要離開長安城,出城之後衛青就不再是他的舅舅,而是領軍的大将軍長平侯,有些話就不能再說。

所以他抓住這最後的時間說,“不害怕,舅舅最疼我,跟着舅舅,去哪裏都不怕。”

但是衛青沒有像他想的那樣笑起來,而是默默看着他,良久之後苦笑着側過臉,輕輕說,“我若真的疼你,就不會把你帶上戰場。”

如今想起來,衛青當時的表情和當時說的那句話,簡直像是一種預兆。

此前霍去病沒能讀懂也沒有多想,但此時此刻他忽然醍醐灌頂恍然大悟。

他意識到戰場其實并不是一個好地方……上戰場前他與舅舅無話不說,而現在他從戰場上走下來,短短一場戰争的時間,他心裏就藏了一件不能告訴舅舅的事情。

他下意識想把手腕藏起來,可是又無處可藏。

沒有人知道,就連衛青也不知道,他手腕上正長着一塊小小的銀白印記,顏色就如同月光滲進了那一塊皮肉将之浸泡得通透,形狀則像是一朵花苞,微微地綻開着一條縫。

三年前那場宴會上,他射出了一支箭,捧了一朵花回家。

所有人都說那朵花是神女所賜,是神女對他的青睐。

那天晚上月光出奇得皎潔,霍去病在月光下看那朵花。

他沒有從中看出什麽端倪,而是看着那朵花逐漸地消散在月光下,消失在他手掌心裏。

當時他并不覺得驚異,反而覺得這樣是應當的。

玄奇的物品無法長久存在于天地之間,那朵花顯然歸于玄奇之屬,消散了也不足為奇。

霍去病沒有多想這件事,直到三年之後,出征之際,他忽然發現他手腕上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出了這樣一個印記,很小,并不起眼。

起初霍去病并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麽,直到他裝備齊整,習慣性地整理弓弦——

那一瞬間他僵住了,他想起來手腕上那個印記其實是一個花苞的形狀。

想起三年前神女折贈的那枝花,想起傳進過很多很多人耳朵裏的那句話。

那是神女的青睐。

還是更隐秘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