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不是他要忤逆神女,而是他的子民們裹挾着他忤逆神女,他在這件事情上全然無能為力,君舟民水,當民意沸騰起來,君王也不過是被裹挾其中的一葉孤舟。
劉徹深吸一口氣,再慢慢吐出。
已經沒有辦法了,這是個死局,紅薯不能不種,衛青帶上戰場的那些士兵等待着紅薯果腹,因此不但要種,還要同時在帝國全境耕種。
這樣的話,好像就只剩下一個辦法,警示,告誡,頒布律令,做完該做的這一切,然後就讓他們随便去種。只有親眼看到忤逆神女的代價,他們才會畏懼地停手吧。
坐在劉徹現在的位置上,就只能去賭,賭帝國承受得起這樣一場神罰。
可是,帝國根本承受不起。
現在是什麽時刻?劉徹方才向全天下宣告大漢将向匈奴宣
開戰,領兵的李廣、衛青等臣屬都未曾參與宣室殿上這一場早朝,因為他們已經帶領大軍開拔。
戰争中的帝國,不能賭,賭不起。
高祖開國百年,漢室江山,祖宗基業。
今日在劉徹手中,搖搖欲墜。
弄明白前因後果之後,系統倒吸一口冷氣,“這,這麽複雜的嗎?那劉徹現在是騎虎難下啊。說起來,他推廣紅薯這個決策确實t太倉促了,為什麽那麽急着打匈奴啊真的是。應該是因為還年輕的緣故吧,做事沒有那麽缜密,還是有破綻。”
系統不自覺地點評起了劉徹的所作所為。
起先,林久沒有說話,等系統說完了,安靜下來之後,林久平靜地開口,“你為什麽會覺得劉徹做事有破綻?”
系統驚呆了,“這還不叫有破綻?我剛剛查資料了,紅薯對地力損耗很大,第一年種紅薯會豐收,但第二年再繼續種紅薯,就會顆粒無收。”
“土地也需要休息嘛——可是,顆粒無收的話,必然有人要鬧事的。農/民/起/義,這劉徹總熟吧,他們老劉家當初就靠着這個上位的。”
“你說的這确實是個問題。”林久說,“劉徹解決不了的問題。”
“這就是了啊。”系統說。
“可是。”林久接着說。
系統油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這裏不止有劉徹在啊。”林久繼續說。
與此同時,劉徹站了起來。
他的臉色還是很難看,蒼白如紙,神色卻變得很溫和。
他斂衽下拜,重新在林久身邊跪下。
他說,“求神女,佑我漢室,佑我……”
“還有我在啊。”林久向系統說完了先前的未盡之言。
系統一整個大呆滞。
“我。”系統說了一個字就陷入了卡殼。
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問林久,“你生氣了嗎?我太蠢了。”
“你知道你和劉徹的區別在哪裏嗎?”林久不回答系統的問題,發問系統。
系統裝死不吭。
“劉徹遇到搞不定的事情知道放低姿态及時求助,而你到現在還沒學會在不該說話的時候閉嘴保持沉默。”林久說。
系統不說話了,林久轉向劉徹。
劉徹低着頭,睫毛垂落在眼下,打落一片小小的陰影。
林久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十九歲,是個高瘦的少年人。
這些年裏他又長高了一些,肩膀變得寬闊,手臂也變得更壯碩,他逐漸從少年長成男人,年少時的軟弱無力像雪一樣飛快地在他身上融化了。
可現在他在林久面前,刻意低下頭,便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建元四年太廟祭祖,他低頭下跪,看見神女拖着長長的衣裾,從他面前走過。
“我會庇護你的。”劉徹聽見神女這樣說。
然後他聽見神女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劉、徹。”
與此同時,系統看見林久按下了【一鍵換裝】按鈕。
劉徹聞到了一股香氣。
宣室殿中常年飄蕩着香氣,朝臣觐見時要在口中含上風幹的香草,擺放在四角的香爐中從昏到晝地焚燒着香茅和辛夷,已經焚燒過了一百年,濃重到沉郁的香氣早成為宣室殿的一部分。
這死氣沉沉的,不變的香氣。
此時卻像是被打破了。
劉徹在這種不變的香氣中,聞到了另一股新鮮的香氣。
讓人想起山中雨後,濕漉漉的,花草的芬芳,和……裙裾的芬芳。
就在劉徹眼前,神女拖到地上的衣裾上,緩慢地爬上了一條濃綠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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