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漢武朝做神女(2 / 2)

時間仿佛都在此時變慢了,系統看見董仲舒的指尖開始細微地發着抖。

他的呼吸聲變得沉重,眼神興奮得簡直像是有火在裏面燒,瞳孔擴張仿佛狩獵中的野獸,死死地盯着那本書,不存在有片刻的眨動。

方才他和劉徹達成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共識,宣室殿上他多從容,襯得劉徹身邊其他人都狼狽又難看,整日擁擠在君主身邊,為了那一點點功名利祿争來奪去,像一群盯着肉骨頭的野狗。

可現在他的神色也不比盯着肉骨頭的野狗好看多少,甚至更急切,更狼狽,更難堪!

系統懵了,“為什麽他的反應這麽大?這不應當。不對,有問題,肯定有問題。”

林久不回答系統,她只是居高臨下地看着董仲舒。

董仲舒此時方才反應過來,急切地擡起頭去看林久,雙手仍然按壓在書頁上,仿佛怕自己一放手,這本書就要被旁人搶走。

他的視線不再平靜了,變得很明亮,可卻并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明亮,怎麽去形容他此時的眼神呢,就好像願意付出己身所擁有的全部,只為祈求神女的垂憐。

林久看着他,用一種堪稱殘忍的,無動于衷的神色。

董仲舒膝行着往前爬了兩步,眼睛裏幾乎要流出淚水,他張開嘴,卻說不出話,只是看着林久,絕望和渴望怎麽能在一張臉上同時出現?看見他此時的表情,天地也要為之動容吧。

可林久不動容。

迎着這樣的視線,她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動,只是動了動嘴唇,施舍一般地念,“——存天理,滅人欲。”

她只念出這六個字。

董仲舒的反應卻像是有六重天空一起塌下來——天塌六遍,世道改換。

确乎是世道改換,這可是兩千年之後的儒家思想,是董仲舒改換儒家經義兩千年之後的儒家思想。

誠然董仲舒看不透具體的年代,但他還是大致分辨出了這書裏記載的是什麽東西:那是按照他的思路走下去之後的,儒學未來全部的經義。

他渴望地、可憐地望着林久。

先前他只為揚名,而不在乎自己身後的名聲是善是惡。這是真的不在乎嗎?是沒辦法去在乎啊。

人壽百年爾,蓋棺定論之後,千秋功過任由世人評說。

你人都死掉了,躺進棺材裏了,還能管得住史家刀筆如何記述你,後人言語如何評述你嗎?

別說是管得住了,哪怕只是想得知自己在後世的評價,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原本,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對于董仲舒來說,忽然就有了這麽一個可能性。

他手裏捧着書。

這是神女為他帶來的書,跨越凡人不可逾越的時光——

多少個晝夜他伏案讀經,揚名立萬,揚名立萬,可是聖人的經文裏,不見揚名立萬的途徑啊!

窮盡經書,書山無路。

于是他走出自己的路,他推翻經文,他亵渎聖人,他将聖人的脖頸推到劉徹的屠刀之下,只為在這個原本并不屬于儒家的時代裏,發出儒生董仲舒的聲音。

而現在他得到了一本書,後世的儒家學派是否據有天下?後世的儒生又如何看待他董仲舒?盡在這一本書中!

這種劇透命運的誘惑,真的有人能扛得住嗎?至少此時此刻的董仲舒扛不住。

所以他急切,他迫切,他可憐巴巴地看着林久,因為他想讀懂這本書,太想了。

然而——

他讀不懂。

此時是西漢時代,風行的文字是小篆乃至隸書,與明清之後的字體大相庭徑。這本書中董仲舒唯一認識的六個字就是“存天理、滅人欲”,這還是因為有神女親口念給他聽。

誠然他可以通過猜測,來敲定大部分文字所代表的含義,然而這可是經義,錯了一個字、少掉一個斷句,都會引發學派之間持續百年的辯論,就是這種經義,董仲舒怎麽可能敢去猜測?

這可不僅僅是經義,更是百年千年之後後人對董仲舒這個人的評議。

系統簡直要忍不住為林久起立鼓掌了,真是絕妙的計策,她往董仲舒面前吊的這一根胡蘿蔔實在是太精妙了,從今天開始,董仲舒就将成為她腳底下的狗!

然而,要董仲舒這條狗,有什麽用呢?

系統試圖猜測林久的意圖,“你下一步是想讓董仲舒把《四書章句集注》的內容宣揚出去嗎?可是時代不同,根本就不适配啊。”

林久詫異,“宣揚什麽?我們難道有《四書章句集注》嗎?”

系統呆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尖叫起來,“你沒有《四書章句集注》,你手裏的只是删減版,這麽薄這麽小的一冊書,這是比兒童版删減得還要更嚴重的那種删減版吧?或者根本就只是一個開頭!”

“是這樣的。”林久說。

系統不可置信道,“你耍董仲舒?你這是,你這是空手套白狼!”

林久無所謂地說,“套得住就是了。”

“可是,可是,”系統結結巴巴地說,“沒有《四書章句集注》,你要董仲舒幹什麽,他沒有用啊?”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林久義正言辭地反駁系統,“董仲舒是人才,人才在哪裏都可以發光!”

然後她轉向董仲舒,先前她說了四個字,“此天書耶”,現在她又說了四個字,“天書匿字。”

你為什麽看不懂這本書上的字?因為天書隐匿了寫在其中的字跡。

董仲舒愣愣地看着林久,系統也愣愣地看着林久。

接下來林久又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想要解讀天書,就要先制造出記載天書的載體,這種載體就叫做紙。

第二句是,造紙需要用到漁網、樹皮、麻繩。

系統緩緩露出一個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迷惑表情。

“所以,你真正的目的是——”他的聲音飄忽得不成樣子,“你要讓董仲舒去研究造紙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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