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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武朝做神女
在“劉徹”之後, 無論神女眷顧誰,神女于夢中見誰,又将神術傳授給誰, 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抱着這樣的心态,劉徹将視線放回到東方朔身上。
他已經跪坐到了神女的對面,手肘撐在漆案上, 從袖子裏掏出竹簡和刻刀,熱切地問道, “帛書中所言的生石灰,不知是何物?”
他專注地看着神女, 但其實他又不太敢看神女,眼神躲閃着, 很雞賊地看着神女的嘴唇,而避開神女的眼睛。
劉徹的手指收緊了, 心想東方朔這是什麽眼神?他往哪兒看呢?
系統凝重地想,劉徹的表情有點難看,要不要提醒林久一下呢?
神女沒有說話。
這是理所應當的,東方朔想, 神女留下了帛書給他,倘若還要神女逐字講解,那還要他東方朔幹嘛?神女難道是那種收下一條臘肉就可以講一個月經義的私塾先生嗎?
所以沒有得到回答,東方朔絲毫不覺得意外。倘若真的是為了提問而來, 那他今天根本不敢來見神女。
按照來之前就在腦海中勾勒過的觐見流程,他将聲音放得更謙卑, “不才有幾個猜測, 想請神女屈尊一聽。”
接下來就水泥的生産與使用這個課題,東方朔開始發表講話。
他講得, 怎麽說呢,深入淺出,鞭辟入裏。
系統越聽越震驚,“他不是來找你問問題的嗎?假的吧?這才幾天啊,我怎麽覺得他已經把水泥研究得這麽透徹了呢?他整個人已經變成水泥工程師的形狀了啊!”
林久清了清嗓子。
系統豎起耳朵。
林久說,“東方朔是聰明人。”
系統屏息靜氣,等了半天,耳朵裏只有東方朔對于水泥的闡述。
“就這?”系統難以置信道。
林久有點不耐煩,“不然呢?我為什麽選擇東方朔?如果他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我憑什麽把水泥白送給他?這可是足以使人名傳千古的契機。”
系統呆住了,“也就是說,東方朔是你選中的人,而不是你随便找的人?”
林久說,“你對名傳千古一無所知。”
系統愣了好一會兒,忽然一個激靈,向林久開口道,“不管東方朔怎麽樣了,現在事情有些不妙,你注意一下,劉徹的表情不太對勁。”
劉徹看着東方朔,陰影籠罩着他的面孔,所以他不必刻意保持柔和的神色,而可以盡情展露陰晴不定的眼神。
系統的觀察方式區別于人類肉眼,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看破陰影,将劉徹的神情盡收眼底。
雖然知道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可是神女在看着他哎,一直在看着他哎。劉徹在心裏想,東方朔,神女看着他,已經看了很久了。他看着神女的嘴唇,也已經看了很久了。
“劉徹表情看起來像是要殺人,哦不,看起來像是要吃人了。”系統憂心忡忡地說,“你越過劉徹,直接找上他的朝臣,這犯了君王的大忌諱吧?劉徹現在肯定在想,你這個神女太不安分了。”
難道是因為東方朔長得好看?劉徹思索着。
東方朔現年二十六歲,是年輕人的年齡,還沒有蓄起胡須。他的面孔說不上英俊,但眼睛很亮,整個人看起來都很有精神,或許是研習易經的緣故,時不時還會流露出幾分深沉的氣度。
“你之前也說過劉徹權欲熾烈,朝綱獨斷,他現在肯定又不甘心又憤怒,我覺得你應該想個辦法哄他高興。”系統下了最後的定論。
這個東方朔的長相,好像真的有點容易讨女人喜歡?比我又如何呢?待會兒得去找個鏡子。劉徹認真地思索着,他此時已經完全陷入了一種雄競的奇妙心态,并不知道自己被系統腦補成了出了什麽奇妙的樣子。
林久則一直在聽東方朔說話,既不看劉徹,也不回應系統。
系統着急得團團轉,但也無計可施,一邊緊張地觀察劉徹的表情,一邊瞪着東方朔。
怎麽這麽能說啊這個人,已經說一個時辰了吧,嘴巴都不會幹的嗎?
這時東方朔已經先後闡述完了他對于尋找并開采石灰、黏土、鐵礦、煤,這幾種水泥原材料的構想。
其中尚有許多淺顯和不足之處,然而可以聽出來,對于水泥這樣新奇的事物,東方朔在腦海中已經構建起了一個基礎的認知框架。
這甚至比制造和使用水泥本身還要更可貴。
于是林久點了點頭,給出了從這場談話開始以後她唯一的反應,“善。”她說。
在這個時代,“善”這個字基本被用來代表贊許和肯定的意思。
東方朔滔滔不絕地說了将近一個時辰,期間沒有停頓,也沒有喝上一口水,饒是他這樣以口舌成名的人,也覺得口幹舌燥,疲憊不堪。
他所得到的只是神女的一點頭一颔首,和輕飄飄的一個字。
神女說話時也還是面無表情的,東方朔只看見她嘴唇輕輕張開,很快就又合上,她點頭的動作也很輕,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冷淡。
東方朔忽然就覺出從後背傳來一股涼意。
他想,他現在應該謝恩,應該伏地叩首,應該做出感激涕零的姿态,應該說出有趣的惹人發笑的言語。
這是來之前已經在腦子裏預演過一千遍一萬遍的場景,可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緊繃的心弦于此松懈了下來,整個人好像一下子就變空了,後背傳來的那股涼意,是因為後背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了。
啊,原來是在害怕。東方朔近乎是茫然地想。
是啊,今天跪坐在這清涼殿上,他其實一直很害怕啊。
只因為一個虛無缥缈的夢,一小堆灰色的怪泥,和一本荒誕得簡直像是瘋病患者留下的帛書,他怎麽就會沒日沒夜地鑽研上這麽多天,怎麽就敢如此兩手空空地去面見皇帝?
不是沒有懷疑過,是不是想要功名利祿想瘋了,所以才會做那樣一個夢。
說出去會被當成瘋子吧?別說是出人頭地了,恐怕就連現在金門待诏的位置也保不住了吧,此一生再也不能踏入未央宮,甚至再也不能踏入長安城。
可真是不甘心啊,金門待诏,玉堂議事,夢裏都想着該以什麽樣的言辭去和皇帝說話,驚醒之後倒拖着鞋子跑到桌案邊,來不及點上燈燭,t就着月光在竹簡上刻下方才想到的有趣言辭。
只是因為擔心這稍縱即逝的靈感從頭腦中消失,擔心失去在皇帝面前博取笑容的一個機會。
他來到長安城已經五年了,從二十一歲到二十六歲,就這樣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蹉跎過去,白日裏同僚們大聲叫,“東方朔”,而後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