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維娅無聲地睇了他一眼，伊萊亞斯識趣地咽下了那毫無證據的猜測：“我會追查出确切結果的，殿下。”

“不必繼續追查了。”西爾維娅信手扣上盒蓋，然後終于拿起那方誇張的金盒，将它放在桌上，“這些做出名堂的黑市商人絕不會出賣他們的貨源，我們也犯不上為這種事去進行嚴刑拷打，你說呢？”

伊萊亞斯面露猶豫：“可是【暗影魔龍】……”

西爾維娅道：“對付【暗影魔龍】也不可能只靠這些東西——你看看這個屬性，它只能讓【暗影魔龍】不襲擊你，卻不能除掉【暗影魔龍】，那它就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您說得對，殿下。”伊萊亞斯若有所思地點頭，西爾維娅輕哂：“所以，就随它去吧。如果你有途徑，就想辦法為我們自己再搞一點存貨——我的意思是多花點錢沒關系，但不要耗費太多精力，需要你去辦的事情還多着呢。”

伊萊亞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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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奇蘭城】陷入一種獨特的混亂。

【洛倫佐城】的居民們已經全部抵達【奇蘭城】，大家将領主尼克羅姆男爵的城堡圍得水洩不通，以致于守衛們不得不加派兵力以确保城堡的安全。

不過，大概是畏懼于尼克羅姆一貫的殘忍，居民們提出的訴求非常克制——他們只希望有最簡單的住宅和食物就行。住宅哪怕是簡易帳篷也可以，如果怕城裏太過擁擠，他們也可以住到郊外；食物只需要确保他們未來三天餓不死，這樣他們就可以利用這三天的時間想方設法地謀求生路。

不僅如此，他們表達訴求的方式也同樣是克制的。因為擔心過于濃烈的憤慨會吸引巨龍，他們不得不竭力地克制情緒。

所以人們雖然圍在了尼克羅姆的城堡外，卻既不吵嚷也不鬧事，只是靜靜地坐着，每個人都在心裏反複勸自己“冷靜，不要暴躁，不要發火”，有些人甚至近乎刻意地拉身邊的人一起聊天或玩游戲，借此緩解負面情緒。

而【奇蘭城】中的市民同樣擔心他們的到來會招引惡龍，因此到了晚餐時間，很多市民自發地拿出食物送給這些逃難者，很多人還不忘對他們進行一些友好的寬慰。

城堡裏，尼克羅姆透過窗戶看到将街道、廣場堆積得水洩不通的人們，情緒逐漸暴躁：“想幹什麽？他們想幹什麽！”

他負着手，在卧房裏來回地踱步。

騎士團團長弗朗西與尼克羅姆最忠實的手下本森一起無聲地站在一邊。

弗朗西原本是菲伊子爵的騎士團成員，在澤菲爾團長被革職之後，拉爾達繼承了團長，弗朗西曾短暫地擔任過副團長一職。

後來領地三分，拉爾達主動辭職，前去投奔菲伊子爵，問弗朗西要不要同去。當時的弗朗西覺得尼克羅姆或許算不上什麽“明主”，但菲伊子爵也沒好到哪裏去，因此便留了下來，并且順理成章地成了新任騎士團團長。

作為一名騎士，弗朗西或許說不上多麽正義，至少與聖光輝騎士團的騎士們沒得比。但他也絕對稱不上邪惡，至少還擁有普通人的質樸同理心。

面對尼克羅姆暴躁的質問，弗朗西忍不住開口為外面的領民們求情：“他們想要一條活路……大人。現在天太冷了，如果露宿街頭，不出幾天他們就會死光的。”

“可他們憑什麽這樣威脅我！”尼克羅姆看着弗朗西，怒然指向窗外。

弗朗西啞口無言。

在他看來，那些領民的行為完全稱不上“威脅”——領主大人真的應該感謝【暗影魔龍】，是它讓大家不得不克制。否則，參照菲伊子爵時期的先例，連基本安全都無法保障的人們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那麽此時便會有無數法術襲向城堡，就算城堡兼顧，玻璃也至少會被打碎。

尼克羅姆還在持續他的暴跳如雷：“先是那兩個領主來威脅我，又是【暗影魔龍】和王宮的政令阻止我收稅！現在難道還要讓我承擔一筆額外的開銷嗎？！是，【暗影魔龍】的确毀了【洛倫佐城】，讓他們失去了家園，可是這跟我有什麽關系？難道不是因為這些人倒黴？！”

“不不不，我不該說他們倒黴，這并不恰當，因為這不完全是運氣造成的災禍！我應該說——這些人怎麽就學不會未雨綢缪呢？【暗影魔龍】尋找目标的方式不是早就被王宮公布了嗎？他們就不會讓自己開心點！那樣就什麽都不會發生了！”

弗朗西啞然：“大人，我想他們也很願意開心，但【洛倫佐城】……”

尼克羅姆一個眼風掃過來，弗朗西下意識地噤聲低頭，尼克羅姆瞪着眼睛怒喝：“說！”

弗朗西只能硬着頭皮道：“【洛倫佐城】……是您名下三大城市中最為老舊的一個，房屋受損也最嚴重。因此【洛倫佐城】的市民要承擔更多的‘房屋修繕費’……”

弗朗西說到這裏，适時地噤了聲，因為更往後的話即便他不說尼克羅姆也能明白了。

——當王宮下令停止收稅後，尼克羅姆雖然也遵從旨意免除了高昂的稅款，但“房屋修繕費”的壓力并沒有消失。

因為這部分錢被定義為“欠款”，而不是“稅收”。

所以，【洛倫佐城】的市民如何高興得起來呢？免除稅收的消息或許能讓他們高興兩三天，但接下來他們依舊要面對“房屋修繕費”帶來的現實壓力，【暗影魔龍】會找到他們也就不足為奇了。

尼克羅姆深深吸了口氣，繼續來回來去地踱步：“不行，我不能再繼續遭受損失了，絕對不行！”

……您到底遭受了什麽損失呢？

弗朗西戲谑地想。

繼承領地以來，您為自己修建了豪華的城堡、并通過苛刻的稅收和“房屋修繕”讓自己的資産在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裏翻了數倍，可只要為領民花費一個銅幣，您都覺得是損失。

他努力不讓這種戲谑化作嘲笑顯露出來，本森則上前道：“大人，要不送他們走吧？”

本森洪亮的聲音在弗朗西心頭一震，他詫異地看向本森，祈禱這個沒人性的蠢貨提到的“送走”不是要他們的命。

尼克羅姆同樣看向他，對他而言，本森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的想法也同樣難猜。

本森在他們的注視中道：“讓他們離開領地！反正他們這個樣子，也不能再為領主大人帶來任何利益了，只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弗朗西在聽到第一句話時稍松了口氣，但心弦很快又重新緊繃，他皺眉道：“離開領地？可你讓他們去哪兒？現在已經12月末了，路上會死很多人的。”

“這關我們什麽事！”本森暴躁地大手一揮，“反正不能提供稅收的人留下來是沒用的！”

弗朗西無語了。

從資歷來看，本森和他一樣都并不能算是尼克羅姆的“老部下”，但在思想方面……不得不說本森已經完全學到了尼克羅姆的“精髓”。

只是這個深得尼克羅姆青眼的家夥似乎忘了，他原也出身平民。在追随尼克羅姆之前，他和他的家庭曾和外面的無數平民一樣深陷貧困與不安，他的所作所為是在将自己曾經的不幸加諸在那些人頭上。

弗朗西又看向尼克羅姆，卻發現尼克羅姆明顯心動了。

他站在窗前陷入沉吟，弗朗西只能看到他的側影，卻能看出他的眼珠在轉，明顯在斟酌這件事的可行性。

這一瞬間……弗朗西就挺後悔自己沒跟拉爾達一起去投奔菲伊子爵的。

據拉爾達說，菲伊子爵現在可“做人”了，他治下的【米瑞拉村】欣欣向榮，村民們甚至開始對他直呼其名，在歷經波折之後，他成了一位“友善的鄰居”。

可現在不是後悔這些的時候，弗朗西趕在尼克羅姆下令驅趕平民之前，及時地上前一步：“這種驅逐可能會讓您再次深陷輿論風波，大人！”

尼克羅姆聞言頓顯怒色，往日的恥辱浮現心頭，緊随而至的是一種t不甘——他想說，他倒要看看那兩個領主還能怎麽樣，難道再來綁架他一回？！

然而弗朗西給出了另一個例子：“達蒙公爵扔下平民獨自跑路，已然引起王宮方面的注意了。聽說國王陛下專門召見了他，西爾維娅女親王對他破口大罵……”

尼克羅姆的臉色頓時緩和。

——弗朗西的例子确實抓到了他的弱點。

比起達蒙公爵的“獨自跑路”，他将失去家園的平民趕出領地顯然更為過分。而比起達蒙公爵積攢數代的權力和威望，他又只是個背景并不深厚的新領主。

那麽同樣的事如果由他來做，他面對的恐怕就不止是西爾維娅女親王的破口大罵，而是直接剝奪爵位和領地了。

更何況是更嚴重的事呢？

弗朗西察言觀色，趁熱打鐵：“依我看，這件事也不急一時。您不妨先問問旁邊的兩位領主是否願意接收他們，如果他們願意，問題迎刃而解！”

弗朗西一邊說，一邊都想抽自己的臉了！

——他在提什麽鬼建議！這可是十幾萬人的安置！而且這十幾萬人幾乎失去了全部財産！

在嚴寒之中、在魔龍危機之下，他将十幾萬身無分文的難民推給旁邊的鄰居……

他簡直該死啊！！！

可他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如果要他眼看着這十幾萬人在被驅趕的途中喪命，他會更難原諒自己。相比之下，和兩位仁慈的鄰居打聽一下，至少意味着還有生路。

哪怕他們只能接受其中的幾萬、或者幾千人，那也遠遠好過犧牲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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