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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那些事兒

軍營裏的其他士兵大多也和這二人抱有同樣的不安。這種不安從他們聽到“直接代表領主意志的行政官大人們即将訪問軍營”的消息時就開始了, 然後從幾人真正進入主帳那一刻升至頂峰。

現在，整個軍營已經被這種不安籠罩住。隔着一道帳簾，維克斯感覺得到它的存在, 更加清楚它的由來，再想到自己前兩日的徹夜難免，維克斯心中苦澀與自嘲并生——其實如果他可以坦然地向新任領主表達忠誠，這種不安就完全不會存在了, 可他并不能那麽做，因為他的身份尴尬，沖動的剖白極有可能造成誤讀，進而引發更糟糕的後果。

以撒不知維克斯這些想法，現在他心裏所憂慮的只有巨龍的事。那條龍如果離開【魔龍山脈】開始發動襲擊，最先受害的必然是達蒙公爵的領地，但緊接就會是葉沐這裏了。

于是在結束簡單的寒暄和商業互吹後, 以撒很快将話題引到了正事上。

他向維克斯詢問軍隊目前的人員和訓練情況，維克斯一一作答。又詳細問了一遍裝備和其他物資的儲備，這部分涉及的數據有些複雜，維克斯想了想, 讓手下的副官去取來相關的記錄冊，直接交給以撒看。

這一切在以撒眼裏再正常不過, 珍娜、切斯他們也不覺得有任何問題，因為他們作為行政官訪問軍營，流程就該是這樣的。昔日以撒以王儲的身份前往國王直屬的軍營, 也基本就是這樣的流程。

但這一切在心神不寧了兩天兩夜的維克斯将軍眼裏，就成了另一種故事了。

……也不全怪維克斯心神不寧, 這次接觸其實還有一個小小的bug，那就是以撒他們都忽略了菲伊子爵這位前任領主的存在有多“水”。

他極少因為特定的事情走訪軍營, 每年例行的走動也都是走過場。像以撒這樣詳細了解軍營狀況的步驟在菲伊子爵那裏完全被省去的，他幾乎只進行“商業互吹”，誇贊一番将領和士兵們就自覺完成了領主的責任，然後神清氣爽地離開。

時間一長，這就給領地上的将領們造成了一種認知差異，尤其在維克斯這樣年輕的将軍眼中，一直覺得領主走訪軍營就應該是菲伊子爵那樣。

所以，再加上雙方本來就缺失了解和信任，以撒事無巨細的詢問在維克斯看來無異于“最高級別的工作交接”，再深想一點，他又将以撒的這種操作解讀成了一種暗示——暗示他應該主動卸任，這樣會體面一點，別搞得氣氛那麽尴尬。

然後，當以撒看完那些記錄，又很自然地開始了一場有針對性的會議，讨論有哪些事情需要查漏補缺。

這場讨論本身是“帶着”維克斯的，因為他既是這裏的将領又在場，在以撒一行人看來理所當然就是這種話題的中心，沒什麽可過多解釋的。

但在維克斯看來，這場讨論完全是行政官們在進行，他只是機械性地回答他們所提出的疑問而已。

這看起來更像卸任前的工作交接了……

表面上在認真工作的維克斯，內心已經默默地碎成渣了。

這場會議在一方認為自己在認真為迎擊巨龍做準備、一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失去一切的狀态下微妙地進行了四個小時。四小時後，大家都覺得要讨論的事情已經說得差不多了，以撒便提出要在軍營裏逛一逛。

這同樣只是個常規流程，是一種官方向士兵表達友好的方式。

但可想而知，這個流程在菲伊子爵那裏也是被省去的。

維克斯将軍因而進一步認定自己的仕途到頭了，而他又并不是尼克羅姆那樣唯利是圖的人。如果士兵們現在過得不好，他或許還有理由說服自己铤而走險，但最近士兵們的生活得到了怎樣的改善他最清楚，因此他連這種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于是，當以撒揭開帳簾走出去的時候，維克斯已經開始破罐破摔了，此時正值中午，當維克斯走出主帳，就感覺到了灼烈的陽光，他被白光一刺，最後的理智克制全部碎裂，他鬼使神差地直接開口：“阿謝爾将軍，您會是一位善待士兵的将領吧？”

所有人都因為他這句話停住腳步，阿謝爾回過頭，明顯有點發蒙：“啊？”

他看看維克斯，雖不太懂他為何突然這樣問，還是在困惑中點頭：“當然。”

維克斯點了點頭：“我知道平民們對軍隊的印象并不好，但這一切是可以改變的——那些士兵，他們其實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曾經也只是萬千平民中的一個。如果軍營紀律嚴明，他們的生活又還說得過去，他們是不會欺負人的，軍隊之中的霸淩也同樣可以被解決。”

阿謝爾聽他說這些，多少覺得有點怪，可一時又想不清為什麽怪，只能點頭：“你說得對……”

以撒的反應比他略快一些，他打量着維克斯，似笑非笑地道：“維克斯将軍，您仿佛在交代什麽遺言？”

一句話說得維克斯眼睛都睜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以撒，心想：等等……剛才有聊到t我的死刑問題嗎？！

珍娜此時也回過味，無語地一推以撒：“現在是開這種玩笑的時候嗎？！”

“哈哈。”以撒目露歉意，上前拍了拍維克斯的肩，“将軍，我想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誤會？”維克斯想扯起一縷笑，但艱難的笑意十分難看。

他們原已來到帳外，士兵們又本身就很關注這次的訪問，這番對話引得很多人無聲地走近圍觀。

以撒想了想，并不回避人群，直接告訴維克斯：“領主大人沒想撤換将領，至少現階段不會。至于以後——我确實不能擔保每一位将領都不被撤換，因為您應該也知道，部分軍營的風評差得過分。”

“但我敢說，您是不會被撤換的。您是一位在意士兵的将軍，領主大人會很欣慰這一點。”

“可是……”維克斯明顯對他的話心存疑慮，“可是尼克羅姆……”

以撒笑道：“如果您是尼克羅姆的人，那您現在應該在他的領地上。”

這也是事實。這三塊領地上的人們都很清楚尼克羅姆在軍隊中的威望，原因之一就是在領地切割階段發生過一點小波折，讓人們津津樂道。當時三位領主剛剛簽下協議，領土、官員、軍隊都在協議中進行了詳細的劃分。

其中領土精确到地圖坐标、官員精确到名單，軍隊則精确到軍營。

然後，當大致的劃分結果剛剛傳出來的時候，在赫爾波和葉沐的領地上就都出現了一點小小的矛盾，原因是兩邊各有一個小軍營的将領表示只想追随尼克羅姆，不願向新任領主效忠。

這對葉沐和赫爾波來說多少有點丢臉，除此之外，葉沐還覺得這兩位将領有些自私，因為軍隊是由無數士兵組成的，将領不應這樣以個人意志決定士兵們的去留。

不過換個角度說，軍營本身也不是讓士兵展現“個人意志”的地方，相反，士兵們需要高度服從，才能在戰争中做到“指哪兒打哪兒”。

所以，葉沐最終也沒對這個小波折多說什麽，直接點頭同意那位将領帶兵投奔了尼克羅姆。赫爾波也一樣，站在身為領主的角度，如果一位将領本身就存有這種“異心”，強行留下來也沒什麽用。

但維克斯當初可沒做這樣的事。

加上他一直以來風評良好，以撒确信以葉沐一直以來的行事風格不會無故對他進行撤換。

維克斯吃到這顆定心丸，驟然松了一口氣，而後心無旁骛地陪以撒逛了一遍軍營。

一行人離開這個軍營的時候已經傍晚了，珍娜一下午都在想以撒對維克斯說的話，在走出軍營後立刻壓音問他：“你是不是跟維克斯說得太多了？”

阿謝爾聞言轉過頭，也馬上道：“對……何必跟他說有些軍營風評太差的事呢？你就不怕維克斯把這些話傳出去，引起那些地方的嘩變？”

“維克斯這樣關照士兵的将領，恐怕并不屑于與那些人為伍。”以撒的笑容轉瞬而逝，他低下頭陷入沉吟，安靜片刻，又說，“況且，至少那兩個風評最差的軍營是遲早要動的。與其到時候直面反抗，不如從此刻開始多拉攏一些‘自己人’。”

以撒說着掃了眼阿謝爾：“這撥算是我替你處理麻煩了。”

“……好吧。”阿謝爾無法反駁。

就像以撒說的，有些将領遲早要動。而這個任務不論什麽時候開始，都100%會被交到阿謝爾手上。

“你不妨和維克斯将軍保持聯絡。”以撒沉沉道，“正常溝通就好——可以聊一聊軍隊的安排，也可以聊巨龍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阿謝爾點頭：“我明白。”

針對軍營的訪問一共進行了六天，一行人将領地上大大小小的十一個軍營都走到了。

好消息是包括維克斯在內的八個軍營都還看得過眼，壞消息是狀況糟糕的有三個，比他們先前了解到的多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