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和丹枫见面是在训练景元的时候。</p>
“身为云骑，不可使武备脱手，形体涣散。”</p>
她学着那个教导自己的女人的模样，对面前奋力挥剑的白发少年说道。</p>
这些话她每天都要说上一次。</p>
景元停下挥剑的瞬间，她皱了皱眉：“为何停下？”</p>
他目前只需要挥舞长剑一千次，甚至还没到一万次，在她看来，这简直太轻松了。</p>
“师、师父……”</p>
景元看向练武场口，有些怯怯的小声道。</p>
镜流转头望去，丹枫正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木桩上。</p>
见她转过头来，他站直了身子，唤出了一把有些古旧的长枪。</p>
“和我打一场。”</p>
他说。</p>
冰冷的剑刃架在那位年轻龙尊脖颈上的时候，她看到他眼中不服气的神色。</p>
幼小的手拉拽着她的裙摆。</p>
她强压下心中的戾气，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甩开景元的手，带着他回去接着练剑。</p>
毫无挑战性。</p>
无趣的仙舟。</p>
无趣的世界。</p>
无趣的宇宙。</p>
无趣的……剑。</p>
她以为那个内心要强的过分的龙尊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p>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p>
镜流记不得了，丹枫似乎持续来了一年。</p>
几乎是天天都来切磋一次。</p>
这一年里，他们两个几乎每天都在切磋。</p>
长剑和长枪分开。</p>
她看着面前仍不服气的年轻龙尊，抱起长剑。</p>
他们的切磋即将结束一段时间了。</p>
她要出征了。</p>
但是这些对于寿命极长的他们来说，什么都不算。</p>
那位年轻的龙尊抹掉鼻子的血液。</p>
“等你回来，继续。”</p>
她没有拒绝。</p>
五年。</p>
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毫无变化的景元。</p>
还有那位毫无变化的龙尊。</p>
看到那位年轻龙尊的时候，她拿起长剑。</p>
但是他却摇了摇头，扔过来一坛酒：“庆祝一下。”</p>
她没有拒绝。</p>
坐在庭院中，望着虚假的冷月，她看到跟在那个龙尊身后的男人。</p>
“应星。”</p>
那个白发男人笑的狷狂：“短生种，未来罗浮最好的工匠。”</p>
短生种，妄想成为罗浮最好的工匠。</p>
她没有笑出来，她选择了尊重这个短生种的理想。</p>
谁又能说得准呢？</p>
他们总是用十年百年去衡量成功，谁能说得准这位短生种将来能有什么样的作为呢。</p>
他们坐在冷月之下饮酒，听着那个短生种吹嘘。</p>
她竟然没有觉得烦躁。</p>
她能看到，那个短生种的眼中藏匿着深深的伤痕，倔强而孤独，守着心里那丝防线。</p>
但是他能做到用笑意掩盖自己的过去。</p>
他很厉害，在这方面超过了自己，她想。</p>
她放下酒杯。</p>
“我叫镜流。”</p>
说出名字的时候她竟然感觉到一丝陌生——她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吐出过自己的名字了。</p>
那天过后，那个短生种开始时常缠着那个年轻的龙尊，还有她。</p>
离开苍城之后，她第一次体会到逛街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跑过来拍她一下的感觉。</p>
那个短生种和那个年轻的龙尊和她切磋，二打一。</p>
她完胜。</p>
那位短生种沉迷锻造的时候，毫无昼夜的概念。</p>
年轻的龙尊背负着持明族的使命，守护着持明族。</p>
她在那一路的厮杀中，登上了剑首之位。</p>
然后又来了一个人。</p>
一个狐人。</p>
受封仪式结束的下午，手中拿着应星赠与她的支离剑，她听到了旁人讨论。</p>
“听说了吗？这位剑首来自苍城。”</p>
“苍城？”</p>
“对，就是那个被吞噬的仙舟。”</p>
“真厉害啊……”</p>
那天晚上她突然有些情绪崩溃，抱着支离剑坐在冷月下流泪，却毫无声息。</p>
她没有哭，只是在流眼泪。</p>
父亲母亲看到了没有？</p>
那些朋友，那些邻居，那些救了她命的云骑军都看到了没有？</p>
她想着，直到天空被那一艘星槎遮盖。</p>
星槎缓缓落下，落在她面前。</p>
“让美丽的少女哭泣可不像我啊。”</p>
那个女孩从星槎中跳了出来，微笑着站在她面前：“怎么了？”</p>
她愣神似的看着她，直到毛茸茸的耳朵遮蔽了她眼前的月色。</p>
“我可以提供肩膀哦。”</p>
她叫白珩。</p>
游离星海的无名客。</p>
她没有对着这个无名客倾诉，只是在她的逗乐话语之下收敛了悲戚。</p>
“我叫白珩。”</p>
那天晚上，她们两个聊了很长时间。</p>
大部分都是白珩在说，她很少回应。</p>
星河，远星，那都是她不曾触碰，甚至想都不敢想的远方。</p>
她疑惑了。</p>
这样的生活，她为何要来到这里呢？</p>
为何不去享受自由？</p>
“啊对了！我看你拿着剑，你是个云骑军吧？你认识镜流吗？”</p>
她一愣，看着眼前那个满脸兴奋的女孩。</p>
“我就是为她来的，听说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代天才，我特别想见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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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孩充满期盼的目光里，死寂许久的心脏开始试探性的跳动起来。</p>
崇拜，好奇。</p>
对她的。</p>
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摇摇头。</p>
那狐人女孩眼中的兴奋她是能看出来的。</p>
她们好奇的，想必是那一位高高在上的罗浮剑首。</p>
而不是一个在夜深人静时，躲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默默流眼泪的小丫头。</p>
但是她没想到白珩会拖着她登上她的星槎。</p>
她没拒绝。</p>
星槎在空中翱翔，狂风吹拂起她的发丝。</p>
不为战斗，不为送死。</p>
而是为了体验活着才能体验到的风景。</p>
“听到了吗！这就是自由的快乐！”</p>
白珩坐在前面哈哈大笑。</p>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p>
白珩问她。</p>
她还不想告诉她自己真实的名字，也还不打算打破她的幻想。</p>
丹枫的知名度太广。</p>
那就……</p>
“我叫……应星。”</p>
她沉默了半晌才回应道。</p>
星槎猛然停下，她一愣，有些不解的看向面前的那个狐人女孩。</p>
“为什么要告诉我假的名字？”</p>
那天，她知道了什么叫做尴尬。</p>
原来白珩认识应星。</p>
“应星……我第一次遇见他啊……”</p>
白珩摩挲着下巴：“他还是个小孩呢。”</p>
白珩讲述着她和应星的故事。</p>
她听的入神。</p>
“啊？你就是镜流？”</p>
她记得那天晚上似乎是聊昏了头一般，吐露了自己的身份。</p>
张口对她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镜流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好意思。</p>
但是她没像她想象的那样露出失望的神情。</p>
“问我为什么？我是为了你来的，不是剑首的你，不是脆弱的你，就是你本人啊。”</p>
“什么样子的你都是你，不如说……这样子还蛮可爱的呢，感觉一下子亲近了好多。”</p>
白珩走近了。</p>
应星和白珩相遇的时候，那种窘迫的神情，她还是第一次从这个狷狂的工匠脸上看到。</p>
白珩走进了。</p>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饮酒，一起谈天说地，听白珩说她的故事，听应星谈他的作品，听丹枫喝醉后谈起那些让他头疼的龙师们。</p>
然后，他们的目光汇聚在一直倾听饮酒的自己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