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要塞那扇三吨重的合金气密门“咣当”一声合拢,把饭塚朝吾的咆哮和恐慌死死关在山腹最深处。</p>
外头指挥室死寂,副官盯着自己鞋尖,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砸在地毯上,洇开个深点。</p>
空气里残留着饭塚身上那股子消毒水和暴怒混合的怪味儿。</p>
新京的恐慌像瘟疫,没了段鹏的刀,自个儿就能长出獠牙啃人。</p>
关东军司令部西侧,军官公寓楼。</p>
顶楼把角那间,窗帘拉得死紧,一丝光不透。</p>
墙上挂的军刀影子,在壁炉跳动的火光里张牙舞爪。</p>
少佐山口一郎像头困兽,穿着睡衣在厚地毯上来回踱步,军靴踩得无声,肩背肌肉绷得死紧。</p>
他刚开完“加强戒备”的会回来,脑子里灌满了刑场绞架塌下来的画面和刘瘸子那嗓子“包龙图”。</p>
他猛地停住,充血的眼珠子死死盯住卧室角落那个巨大的红木衣柜。</p>
柜门紧闭,像口沉默的棺材。</p>
段鹏的人…</p>
会不会就藏在里面?等他睡着,像宰武田那样给他来个透心凉?</p>
这念头像毒藤缠上心脏,越勒越紧。</p>
山口喉咙发干,抄起桌上的南部十四手枪,哗啦顶上火,一步步挪向衣柜。</p>
手指触到冰凉铜把手,汗津津的滑。他猛地吸口气,用枪管顶开柜门!</p>
吱呀——</p>
里面只有挂得整整齐齐的军装、呢子大衣。空荡荡。</p>
山口没松气,反而更毛了。</p>
他神经质地拨开军装,一件件抖开检查!</p>
大衣内衬、裤子口袋、甚至军帽里子…</p>
不放过一寸地方!接着是挂衣杆后面、柜子底板…</p>
他像条警犬,跪在地上,脸几乎贴到柜子内壁,手指一寸寸摸过去,检查有没有暗格活板!</p>
壁炉火光映着他扭曲变形的侧脸和睡衣背后被冷汗浸湿的一大片深色。</p>
一无所获。</p>
他瘫坐在地毯上,大口喘气,像刚跑完十里地。</p>
手枪掉在腿边。可不到十分钟,他又像弹簧一样蹦起来,眼睛死死钉回那扇柜门…</p>
刚才…是不是漏了顶板?</p>
一夜。</p>
山口少佐就在开柜、检查、瘫倒、再开柜的循环里熬着。</p>
壁炉的火灭了,屋里冷得像冰窖,他浑然不觉。</p>
窗外天蒙蒙亮时,他蜷在衣柜和床之间的角落里,抱着手枪,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刚合上,又猛地弹开,布满血丝的眼惊恐地扫视着房间每一个阴影角落。</p>
司令部大楼,三楼男厕。</p>
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一丝尿臊味儿。</p>
参谋次官小野憋得脸发青,夹着腿在门口直跺脚。</p>
他身后三步远,杵着两个挎王八盒子的卫兵,腰杆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空荡荡的走廊,就是不看小野。</p>
“八嘎!滚远点!”</p>
小野回头低吼,声音发颤,一半是憋的,一半是羞愤。</p>
那份新下发的《军官安保十条》白纸黑字:“如厕、洗浴等私密行为,需至少两名武装护卫全程陪同,确保视野无死角!”</p>
卫兵面无表情,脚跟一磕:“哈依!职责所在!请次官阁下尽快!”</p>
小野脸涨成猪肝色,几乎要爆炸。</p>
膀胱的胀痛最终压倒了羞耻。他冲进隔间,反手摔上门,插销都忘了插。</p>
解开裤扣的手抖得厉害。身后隔间门板外,两个卫兵像两尊门神,影子投在地上,清晰得连枪套皮带扣都看得见。</p>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小野闭着眼,额头抵着冰冷隔板,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p>
这他妈哪是保护?是游街!是精神阉割!</p>
他脑子里全是同僚背后指指点点的嘲笑和段鹏那把神出鬼没的刀。</p>
尿完,他哆嗦着整理好裤子,冲水阀都忘了按,逃也似的冲出隔间,看都不敢看卫兵一眼。</p>
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冲水声,像在嘲笑。</p>
奉天城隍庙,香火鼎盛得邪乎。呛人的烟直往人鼻子里钻,熏得眼睛疼。</p>
大殿门口挤满了人,不是来拜神的,全是穿着绸缎马褂、貂皮大衣或是伪满官服的体面人,个个脸色灰败,眼神惶急。</p>
队伍排得老长,蜿蜒到庙门外结了冰的街上。</p>
大殿里,那个独眼老说书先生(被“剃刀”小组暗中控制)换上了崭新的道袍,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个黄铜钵盂。</p>
他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枯瘦的手指沾着朱砂,在一张张巴掌大的黄表纸上飞快地画着谁也看不懂的鬼画符。</p>
画完,吹口气,啪地拍在求符者额头上!</p>
“七杀碑避祸符!心诚则灵!一张五十现大洋!保命!”</p>
旁边一个穿绸衫的“庙祝”扯着嗓子喊,唾沫星子乱飞。</p>
“我买!我买三张!”</p>
一个脑满肠肥的伪满局长挤到最前面,哆嗦着掏出三卷用红纸裹着的现大洋,哗啦倒进钵盂里。</p>
他额头上已经贴了两张湿漉漉的黄符,朱砂混着汗水流下来,像两道血泪。</p>
他接过第三张符,像捧着救命稻草,死死按在心口,嘴里念念有词:“七杀碑老爷开恩…饶命…饶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