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风卷着雪沫子，把乌鸦啄过的怀表残骸埋了。</p>
段鹏踩着深雪往回走，狗皮帽檐结了层冰壳。远处落鹰峡的火光映得天边发污，像块烂疮。他</p>
搓了搓冻木的脸，嘴角扯出点冰碴子似的冷笑：“武田老狗，黄泉路上冷，慢走。”</p>
密营里，油灯烟子呛人。</p>
影子把张揉得发脆的日文布告铺在桌上。是关东军司令部新贴的“戒严令”，落款戳着鲜红的司令官大印，底下签名龙飞凤舞——梅津美治郎。</p>
“老狗吓破胆了，”</p>
影子声音像铁片刮锅，“新京到奉天沿线大小据点，军官出行，护卫翻倍。司令部那几个老东西，影子都不见，窝在王八壳里发令。”</p>
段鹏没看布告，指尖在桌上一沓偷拍的日军军官照片上划过。</p>
照片多是远景偷拍，模糊，但脖子后面那截军服领子上缘，总露着点皮肉。</p>
他独眼眯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蛇：“影子里藏影？行啊，陪他们耍耍。”</p>
他抓起一支秃头铅笔，在梅津那张模糊的侧后颈照片上，画了个绿豆大的黑点。</p>
“传话下去，”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就说梅津大司令，后脖颈正中有颗朱砂痣，天生的富贵命。关东军里，够格坐替身的，没这颗痣。”</p>
鹞子抄起命令，转身就消失在密营外的风雪里。</p>
谣言像长了腿的风，顺着冻裂的墙缝、冒着热气的酒馆、伪满警察局漏风的办公室，一夜之间刮遍了新京。</p>
第二天晌午，连街边卖烤地瓜的老头，都能跟熟客神秘兮兮地嘀咕：“听说了吗？真太君后脖子有颗‘将军痣’，假的没有！昨儿个城西炮楼，有个少尉想偷看他们中队长脖子，差点被枪毙喽！”</p>
风声鹤唳。</p>
入夜，新京北郊，日军第7联队兵营。</p>
探照灯的光柱像惨白的鬼手，在覆雪的操场上乱扫。</p>
营房里鼾声此起彼伏，哨兵缩着脖子跺脚，枪管冰凉。</p>
“剃刀”小组的“壁虎”趴在兵营围墙外百米远的雪窝里，身上盖着条冻硬的白布单子。</p>
他手里端着个不起眼的树杈弹弓，皮筋是特制的牛筋，拉力极强。</p>
弹兜里，不是石子，而是一小片一小片剪好的、背面带胶的黑色圆形贴纸，大小、颜色，活脱脱一颗“痣”。</p>
他眯起一只眼，瞄准兵营深处一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军官宿舍楼。</p>
手腕稳得像焊死的铁架。皮筋拉满，猛地松开！</p>
嗤！</p>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p>
那片小小的黑点，如同被风吹起的煤渣，精准地穿过窗户缝隙，消失在室内。</p>
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p>
“壁虎”像个没有感情的投石机器，在冰冷的雪地里挪动位置，换着角度，将一枚枚“索命黑痣”，借着夜色和寒风，射进不同的军官宿舍窗口。</p>
有的粘在熟睡军官的枕头上，有的粘在搭着毛巾的椅背，有的直接粘在窗框内侧…</p>
天蒙蒙亮。</p>
“啊——！！！”</p>
一声变了调的、惊恐到极点的尖叫，撕裂了兵营清晨的死寂！</p>
一个日军中尉抓着毛巾准备洗脸，一扭头，在脸盆架上方的小圆镜里，赫然看见自己后脖颈衣领上方——粘着一颗绿豆大的黑痣！</p>
他像被烙铁烫了，猛地扔掉毛巾，手指疯狂地抓挠后颈！皮肤搓红了，那“痣”纹丝不动！</p>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替身？！我是替身？！什么时候被贴上的？！</p>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军官层蔓延！</p>
发现枕边有黑痣的少佐脸都白了！看见窗框上粘着黑痣的大尉手抖得拿不稳剃须刀！</p>
整个军官宿舍楼炸了锅！低级军官们看上司的眼神都变了，带着惊疑不定的窥探。</p>
联队长吉野大佐被惊动，气得暴跳如雷：“八嘎！蠢货！这是支那人的诡计！”</p>
他揪着自己的后衣领，对着镜子仔细看，光滑一片，什么都没有，松了口气。他冲到楼下，对着乱成一团的军官们咆哮：“集合！全体检查！互相检查后颈！发现贴纸者，重罚！”</p>
命令是下了。可谁敢真的去扒拉大佐、中佐的后衣领？那是以下犯上！</p>
大日本皇军的等级尊严呢？低级军官们互相检查也是敷衍，手指头刚碰到对方脖子就触电似的缩回来，眼神躲闪。</p>
整个检查过程充斥着压抑的喘息和恐慌的低语，像一群惊弓之鸟在互相啄毛。</p>
人心，彻底乱了套。</p>
第三天，兵营的恐慌发酵到了顶点。</p>
几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年轻军官，甚至偷偷用刺刀尖想挑掉自己后颈根本不存在的“痣”，划得鲜血淋漓。</p>
卫生兵忙得脚不沾地。</p>
上午十点，一辆刷着红十字的军用救护车，呜哇呜哇叫着，开进了兵营大门。</p>
车上跳下两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军医”，拎着沉重的医药箱。</p>
领头的“军医”个子不高，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得吓人（影子），他对着迎上来的联队医官亮出张伪造的关东军防疫本部特别指令，语气不容置疑：“奉本部命令！近日‘癔症性表皮标记’在军营蔓延！特派我二人进行紧急处置！所有军官，立即到医务室接受检查及‘痣源清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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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大佐将信将疑，但“防疫本部”的印章和对方强硬的态度让他不敢阻拦。</p>
军官们被勒令排着长队进入医务室。</p>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影子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个滴管，滴管里是半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化学气味的透明药水。</p>
“脱掉上衣，背对窗户！”他命令第一个进来的少尉。</p>
少尉战战兢兢照做，露出后颈。影子用棉签蘸了点药水，在他后颈皮肤上随意涂抹了几下，冰凉的触感激得少尉一哆嗦。</p>
“好了！痣源已清除！下一个！”影子声音平板。</p>
药水涂过，皮肤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p>
军官们稍微松了口气，但心里的疑影更重了——</p>
这到底是不是真军医？清除的是什么？</p>
轮到一个小个子中佐。</p>
他刚脱下上衣，影子手中的滴管“不小心”一滑！一滴粘稠的药水，不偏不倚，正好滴在他后颈正中央！冰凉刺鼻！</p>
“啊！”</p>
中佐惊叫一声，下意识用手去摸。</p>
“别动！”</p>
影子厉声喝道，语气带着“专业”的焦急，“药水有腐蚀性！乱动会伤皮肤！快！清水冲洗！”</p>
旁边扮作助手的“剃刀”队员立刻端过一盆准备好的清水。</p>
中佐手忙脚乱地弯腰，把后颈凑到水盆上方。</p>
影子拿起水瓢，作势要帮他冲洗。就在中佐弯腰、注意力全在水盆上的瞬间！</p>
影子空着的那只手，快如鬼魅！</p>
指尖捏着一枚沾了特制速干黑颜料的极细针尖，在中佐后颈被药水湿润的皮肤上——闪电般一戳！一点比芝麻还小的黑点，瞬间渗入皮肤！</p>
“好了！”影子放下水瓢，声音恢复平板，“痣源清除完毕，你可以走了。”</p>
中佐直起腰，惊魂未定地摸了摸后颈，湿漉漉的，有点刺痛，但好像没什么。</p>
他狐疑地穿上衣服走了。</p>
一出医务室门，寒风一吹，后颈那点刺痛感更明显了。</p>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总觉得那里多了点什么。</p>
他冲进厕所，对着墙上巴掌大的破镜子，死命扭着脖子往后看——镜子里，他后颈正中央，赫然出现了一颗新鲜的、殷红的“痣”！像一滴刚溅上去的血！</p>
“啊——！八嘎！他们…他们给我点了痣！我是替身！我是替身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