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头的蒙古草原，晒得冒烟。</p>
日头像烧透的烙铁，死死摁在天上。风都是烫的，卷着沙粒子，抽在脸上生疼。</p>
草叶子蔫头耷脑，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土。空气稠得像浆糊，吸一口，嗓子眼发干。</p>
练兵场？</p>
现在成了个滚沸的大油锅！</p>
北边，是特意圈出来的一片废弃土围子，原先是个小部落的牲口圈，现在成了“奉天城”。</p>
土墙塌了一半，剩下的也歪歪扭扭。</p>
几辆刷着蓝灰色油漆、屁股后面突突冒黑烟的坦克（都是老型号，有的炮塔都转不利索），正笨拙地在土墙豁口和残垣断壁间拱来拱去。</p>
履带卷起漫天黄尘，呛得人睁不开眼。</p>
“二排！左边！左边土墙后面！有机枪眼！给老子敲掉它！”</p>
连长赵铁柱的破锣嗓子，透过坦克的轰鸣和模拟爆炸的炸药包闷响，顽强地钻进新兵耳朵里。</p>
他站在一辆充当指挥车的破卡车顶上，左胳膊还吊着，右手抓个铁皮喇叭筒，吼得脖子上青筋直跳。</p>
几个新兵蛋子，穿着不合身的土黄色军装，脸上汗和泥糊得看不清眉眼，端着木头枪（训练用），猫着腰，在坦克的掩护下，战战兢兢地往一截断墙后面摸。</p>
一个小子太紧张，脚下一滑，“噗通”摔了个狗啃泥，啃了一嘴沙子，呸呸直吐。</p>
“怂包！起来！”</p>
旁边老兵班长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又气又笑。</p>
南边，画风突变。</p>
一片刚移植过来的、还蔫了吧唧的东北椴树和柞树苗，被圈成了“长白山密林”。</p>
林子不大，但刻意弄得枝杈横生，光线昏暗。树叶子被晒得打卷，蔫蔫地挂着。</p>
“啪！”</p>
一声清脆的枪响，带着点闷，不像真子弹那么炸耳。</p>
是训练用的空包弹加激光感应装置。</p>
一个猫在烂树根后面的“狙击手”，头盔上瞬间冒起一股代表中弹的红烟。</p>
他懊恼地捶了下地面，骂了句什么，摘下头盔。</p>
“蠢！”</p>
老枪的声音冷得像块冰，从旁边一棵歪脖子树浓密的枝叶里飘出来，看不见人。</p>
“你那屁股撅得比山高！生怕鬼子的神枪手看不见？下一个！再暴露，给老子滚去炊事班背锅！”</p>
林子里的新兵狙击苗子们，大气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p>
练兵场中央，一大片相对平坦、尘土最厚的开阔地，此刻却最安静，透着一股子压抑的躁动。</p>
巴图勒紧了马肚带，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坐骑“黑风”汗津津的脖颈。</p>
身后，一百多名蒙古骑兵静静矗立。没人说话，只有马儿偶尔打个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滚烫的沙土地，扬起一小股烟尘。</p>
汗珠顺着骑手们古铜色的脸颊往下淌，滴进蒙尘的皮袍领子里。</p>
他们没坦克，没大炮，手里只有马刀、套马杆，还有马鞍旁挂着的、用油布裹着的长条包裹——里面是特制的训练用炸药包（威力很小，但动静和烟尘大）。</p>
对面，五百米开外。一个装甲连的十几辆轻型坦克和十几辆装甲车，排成松散的进攻阵型。</p>
黑洞洞的炮口（训练用空包弹发射器）指向这边。</p>
新补充的坦克兵们坐在敞开的舱盖里，有的擦汗，有的喝水，看着远处那群骑兵，眼神里带着点看热闹的轻松，甚至有点不以为然的嗤笑。</p>
“连长，司令让咱跟这伙骑马的‘练练’，有啥练头？”</p>
一辆坦克里，新炮手大刘抹了把汗，对着通话器抱怨，“咱一炮过去，他们人仰马翻！跑得再快，能快过炮弹？”</p>
耳机里传来装甲连长没好气的声音：“闭嘴！执行命令！给老子打起精神！巴图那老小子，鬼得很！”</p>
“呜——！”</p>
突然！</p>
一声凄厉悠长的牛角号，撕裂了燥热的空气！</p>
像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所有人心上！</p>
“长生天的子孙——！”</p>
巴图猛地抽出雪亮的马刀，刀锋在烈日下爆出一团刺目的寒光，直指前方钢铁丛林！</p>
“冲垮那些铁皮罐头！冲啊——！”</p>
“嗷嗬嗬嗬——！”</p>
一百多蒙古汉子爆发出野狼般的咆哮！</p>
如同平地炸响一百个惊雷！</p>
“驾！”</p>
巴图双腿猛磕马腹！“黑风”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第一个蹿了出去！</p>
身后，一百多匹战马同时启动！马蹄声瞬间汇聚成一片滚雷！</p>
大地在铁蹄下呻吟颤抖！</p>
冲天的黄尘如同一条狂暴的土龙，平地而起，朝着装甲连的阵地狂飙突进！</p>
“我操！”</p>
坦克里的大刘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手忙脚乱地去摇炮塔，“快快快！目标骑兵！开火！开火！”</p>
装甲连瞬间乱了套！</p>
新兵们哪见过这阵仗？</p>
那排山倒海的马蹄声，那卷地而来的滚滚黄尘，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一种最原始的、摧垮一切的压迫感！</p>
“砰砰砰！”</p>
“突突突！”</p>
训练用的空包弹和机枪模拟声零零星星地响起，在骑兵的狂飙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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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塔转动迟缓，瞄准镜里全是晃动的马影和黄尘，根本锁不定目标！</p>
太快了！</p>
蒙古骑兵像一阵贴着地皮刮过的飓风！</p>
他们根本没傻乎乎地冲坦克正面！</p>
冲到离坦克阵地还有两百米时，整个骑兵队伍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一拨，瞬间一分为二，化作两道奔腾的洪流，划出两道巨大的弧线，朝着装甲连的两翼包抄过去！</p>
“散开！散开！别让他们靠近！”</p>
装甲连长在电台里吼得嗓子劈叉。</p>
晚了！</p>
巴图一马当先，冲在最外侧的弧线上。</p>
他身体几乎贴在马背上，马刀反握在身侧，眼睛死死盯着一辆正笨拙地想调转炮塔指向他的轻型坦克。</p>
距离急速拉近！</p>
一百米！</p>